“所以，我不用他心通也能知道，你是故意闯入我的生活。”无心说道。
    尽管月光早有心理建设，可被无心这般坦率地戳破还是有一丝尴尬，道：“不！我是真的来找我朋友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所以才需要他心通这种自在，你不想说就算了。”和尚仰头看天，似乎要看破那灰蒙蒙的天空，平淡说道，“我不强求。”
    月光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不如这样吧。你陪小僧玩一个游戏。”无心把视线收回，盯着月光的白净面庞说道，“若是你赢了，小僧便帮你找回朋友。若是你输了。。。”
    “嗯？输了会怎样？”月光心头好像掠过一些未来的场景，稍纵即逝，她赶忙问。
    “输了再说吧。”和尚邪笑，“对了，还不知比丘名号。”
    “我叫月光。”月光回答。
    无心轻笑一声：“名月光，却忘记了因指见月，见月忘指。”
    《楞严经》卷二有云：“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标指为明月故。”
    意为因为指向月亮的同时，因为关注了一轮明月，而忘了替自己引导的手指功劳。佛门以此比喻那种“上岸第一剑，先斩渡河舟”。
    无心此刻讲述，嘲讽月光只见远方美丽，却忘记近前的真实。
    “哼，什么游戏！”同处佛门，月光当然听得出来，只不过当下她被无心那一句“赢了就帮你找回朋友”所惑，顾不得那么多。
    “听好了。”无心妖冶的脸上开始涌现出那股坏笑，“我们背对着对方，各自走七步，若是七步之后同时回头，你我还能相遇，那便算是你赢。”
    眼中有画面闪过，月光嘴角上扬，道：“那么简单，这可是你说的！”
    无心内心之外，太安城宣武门。
    魔气阴森的心钟内，被天斩伤了左臂药人无心镇定了下来，可脸上狰狞与祥和还在轮换。
    “嗯？”孤剑仙皱眉，这小尼姑冲进心钟将小和尚抱住之后，自己压力顿减，可到底能不能将小和尚平安带回，自己能否完成师妹的请求，还是未知。
    逃离宣武门的余理不住狂奔，身上隐匿的大黄庭已经耗尽再也藏不住自己紊乱的气息，手上用撕下来的一片衣角包裹住。
    “大家长。”在一处民宅屋顶，执伞鬼一把将气息微弱的余理扶住。
    “皇宫外怎么样了？”余理得喘息一瞬，贪婪地整理体内气息，“红衣鬼她呢？”
    “小姑应该会没事，万寿大节，有人引乱，将所有百姓一网打尽。”苏暮雨忧郁说道，“如今天启东南西北皆起火混乱，金吾卫恐怕忙不过来。皇宫内呢？”
    “看来这天启乱，就是为了制造皇宫内守卫真空。利用这个机会行不轨之事。只是可怜了这天启的百姓。”余理喘息着难受地看着四处燃起的火光说道，“我已经见过皇帝了。”
    “杀掉皇帝了吗？”苏暮雨问。
    “苏师傅，怎么可能。”余理苦笑被苏暮雨的脑回路整得不知怎么回答，“就算皇宫一带守卫真空，皇帝身旁依旧有高手护卫。”
    余理隐瞒下了有人与国祚同龄的事情：“我险些丧生其手。”
    “况且。。。”余理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是为了杀皇帝而入宫，我只是问了皇帝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苏暮雨忧郁中带着一丝好奇。
    “皇朝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与民有用，保万世昌隆。”余理说道。
    “那皇帝回答了否？”苏暮雨追问。
    余理摇头：“问题已经抛出去了，这个问题如今，或者百年之后都不一定会有解决方法。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但应不应该解决，还如何尽量解决，是看北离皇帝态度的问题。如果没有解决的决心，那我还会再一次入宫再次询问。”
    “嗯。”苏暮雨赞同地点头。
    “苏师傅。”余理呼出一口浊气，沉重喊道。
    “大家长还有何事吩咐？”苏暮雨问。
    “我随意入宫威胁，触及皇帝逆鳞。”余理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夜之后，想必朝廷就会全天下通缉我这个赤水匪首。怕是要和你们分别。。。”
    “赤水誓死保卫大家长。”苏暮雨打断余理的话，坚定说道。
    余理双眼充满感激：“你们。。。不必如此。”
    “大家长，今夜的苏昌河肯定也有所行动。”苏暮雨像是回答了余理一个平淡的问题，继续说道，“根据我在天启潜伏这些日子，可以锁定有几个地方。”
    “好！”余理打起精神，“今夜就让暗河真正成为历史！”
    在天启东西奔走抢救四处突起的火灾，老赵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流出来的忘忧味道，就要往味道传来的方向赶去。
    “余理，东。”凭空冒出国师虚弱的声音。
    老赵停下疾驰的脚步，喃喃细语：“余理！？”
    大黄庭用于伪装，消耗殆尽那一刻，运转护国大阵的齐天尘便第一时间捕捉到。
    强行顶住三山五岳的压力，传讯一息给赵玉真。
    “玉郎？”被捧在大龙象力手心的李寒衣，看见夫婿停下了脚步。
    “我好像感应到了余理。”赵玉真回答夫人说道。
    “你的另一位徒弟？”李寒衣问道。
    “嗯。”她夫婿点了点头。
    “那便去找他。”夫人下令道。
    尽管可以御空飞行，可还是一道翠绿洗的发白的道袍在天启城的屋顶上急奔来发泄自己的不知是怒是喜。
    不管奔驰多快，那金色的巨掌从未离开他身后三尺。
    “执伞鬼！”一剑风雪，冻住了些许屋檐，逼停了暗河两人。
    瑾仙手持观雪剑，站在赤水二人面前，妖而不媚的声音严厉说道：“我就知道，今夜天启动荡，与你们这帮江湖人士脱不开干系。”
    “瑾仙公公。”扶着余理的苏暮雨忧郁而冷静地回答，“我若是说，我们赤水也在为平定这场动乱努力，你信不信？”
    “哈哈哈。”瑾仙笑得花枝招展，“你觉得呢？我该不该信？执伞鬼。”
    “你这烂屁股的阴阳人，在宫里呆傻了吧。”一身艳俗的大红飞身上到余理二人身旁，扶着余理让苏暮雨腾出手来，破口大骂道，“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赤水在天启捣乱了？怕不是乱喷粪那只吧。”
    “愚蠢妇人！”被苏幕遮这般恶狠狠羞辱，只不过是冷冷回应四个字。
    “瑾仙公公，我们赤水还有要事要去做，还请让开一道。”苏暮雨信手一挥，那由细小碎片组成长虹细剑已经出现在手中。
    “我若是不呢？”观雪剑不为所动。
    “余理！”瑾仙公公刚说完，便被一只金色的巨掌拍到天上，一个绿袍稻士觉得他挡路了，有点碍眼。
    “赵玉真！”瑾仙被一掌挥飞，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李寒衣！”
    “嗯！”余理喉结微动，下意识躲避开来人的目光。
    久别重逢，兴许会带着欣喜，可对于两个不善言辞的男子来说，一定还会带着尴尬。
    “天启城内！安敢如此放肆！”瑾仙一剑风雪，将那大龙象力冻为冰坨。
    赵玉真连看都没看瑾仙大监一眼，信手一挥，那大龙象力破出冰来，一手将飞跃而起的瑾仙按下，瑾仙公公神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四仰八叉地摁进建筑物的墙面，动弹不得。
    “赵玉真，你要企图谋逆吗？”被封在大龙象力内的瑾仙冷冷说道。
    赵玉真收回手，没有和瑾仙说一句话。
    “赵道君，雪月剑仙。”执伞鬼一步踏出，将苏幕遮和余理护在身后。
    “苏暮雨。”李寒衣在赵玉真背后的大龙象力手掌上抬手，秋露浮动在她身旁，剑指执伞鬼，“就凭你这样的手下败将，也想阻止我夫君将弟子带回？”
    “苏暮雨一直很尊重二位。”苏暮雨冷冷道，“但是想要带走我赤水的大家长，还请从苏暮雨尸体上踏过。”
    执伞鬼一步不让。
    老赵剑仙看着余理，动了动喉结，借用了小赵剑仙的天生道体，可依旧沙哑破音了一下：“小余理，风餐露宿的，瘦了，也有棱角了。你终于找到你的剑了？”
    看到余理腰间挎着的太阿，老赵有些悲喜交加，仿佛在说：“师父当年说的对吧，你远离师父，不受厄运干扰，就会找到你的剑？”
    随即锐利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到了余理半截烙上的铁面，小赵微微动容道：“你的脸怎么了？很疼吧。手怎么还受伤了？”
    余理动了动嘴唇，很想告诉师父说已经过去了，不疼了。可他做不到，他怕一张嘴就会带上哭腔。
    全天下的人都在关心余理为什么背叛青城，只有老赵跟小赵关心余理的脸怎么了，手怎么伤了？
    “道君大人。”红衣鬼也拦在余理跟前。
    “嗯？”小赵剑仙感受到了，这个艳俗的女人身上，有一股缠绕心脏的大黄庭，作守护状。
    “还请您高抬贵手。”红衣鬼虽然没有正面碰上过这位赵道君，可他的恐怖在暗河苏昌河跟苏暮雨的描述中，所以她战战兢兢说道，“您是青城山高高在上的道君，我们家余理不过是草莽中一个小小的头目罢了。还请您高抬贵手，把我们都放了。”
    赵玉真没有搭理苏幕遮的碎碎语，依旧对余理说道：“跟我回去吧，你的爹娘，也很惦记你，好多年没见他们了吧。”
    “赵道君！”余理忍着哭意，他是明德帝和天下人都认定了的青城山的叛徒，为了不连累师父，他强行让自己精神一些表达出来，“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请你放我们过去。”
    “轰隆”天生道体的心脏震如擂鼓。
    那个当年跪在他面前求学的孩童。
    那个当年与李凡松飞轩一起罚站军姿，一起早读背诵《笠翁对韵》，一起听他在桃师树下讲述魔改的《西行游记》的少年。
    那个月夜赤着上身，坐在龙湫上，以夜寒磨砺自己离火阵心诀的少年。
    那个为他烧水沏茶的少年。
    如今却喊了他一声赵道君！
    老赵很多话都被这句赵道君堵在了嗓子眼里，这一声赵道君喊出来，他和余理之间就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可悲的壁障。
    最终，老赵只能尴尬地笑着问道：“怎么？不愿跟师父回山里了？”
    月光下，余理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然后退后了一步，在这天启民居的房顶上跪下，隔空给小赵剑仙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小赵剑仙坦然受之，没有用大龙象力将其扶起。
    余理从屋顶上爬起，正欲说话，却看见赵道君一步迈出，视若苏暮雨苏幕遮为无物，穿过了他们的肉体阻拦，来到余理的面前。
    如同《西行游记》里菩提祖师抚摸着那猢狲徒弟的脑袋：“都这么高了，快赶上师父了。”
    一股细微却极其精纯的大黄庭自头顶灌入他的身躯，仿佛梦回少年时担运一日劳累之后，第二天一觉起来又精力充沛了一般。
    不同于他自身所运行的大黄庭，开发出来了多种功能，而淡化了最初的养生功能。
    只是一小缕，便替他梳理了身上的经脉，修补着被谢七刀浊庸等人打出的暗伤，手上的伤口也在飞速愈合。
    整个人差点承受不住赵道君的一缕大黄庭，而状态变得极佳！比他自己休息好之后的巅峰状态还要佳。
    “你往城西去看看，你的重要的事或许在那边。”赵玉真收回手，微笑说道。
    余理动了动嘴唇，他很想开口说下辈子还当你徒弟，可太煽情肉麻，没能让他说出口。
    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轻诉一声：“再见。”
    便带着赤水二人往城西而去。
    三人飞跃跨过被一掌封在墙上的掌香监时，余理停了一下，望着瑾仙说道：“瑾仙公公，在天启余理所做之事，都是余理个人行为，与赵道君无关。你若真的忠君体国，此刻未央宫内防卫空虚，公公还请快去护驾。”
    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大龙象力也跟着消散，瑾仙得以解脱，松一口气。
    他飞身到赵玉真身旁，问道：“赵道君，原来那就是你青城山的逆徒余理。”
    月光下，赵玉真看着他冷冷说道：“我那憨厚的徒儿，怎么就成你口中的逆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