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罗娜主视角——
对于路杰给出的答案,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我奇怪的不仅仅是他给出的答案本身,而起他给出答案时的状态。
那个时候的他非常不对劲……自信,夸夸其谈,有些不容他兽置喙的专横的同时,还带着一丝从内到外的优雅,像极了那些大学讲座里的专家教授,而这个样子又很难说是他演出来的,以至于让我怀疑这才是他的本色,而他原本的懦弱和优柔寡断一直都是他编制出来迷惑外界的伪装。
这样的路杰,我真的可以无条件信任吗?就像是刘枫那样,从小到大一直认定“路杰从来不会撒谎”,所以这次尽管被他性情大变的样子吓到了一下,但仍然决定相信他的说辞。
但是,相信归相信,就算路杰所说为真,司瓒给出的提议也太过分了点。
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团队,我们是已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可靠的队友,如果突然孤立队伍中的其中一个兽,转而去和一个几乎是素未相识的兽进行合作,去其他的国家达成我们的目的……也太不合适了点。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劝一劝刘枫,尽管乍听起来,我们确实对司瓒有所亏欠,可物资是他主动带着兽跑过来送的,而那些保镖也是他主动带着他们一起进帕尔森林才送了命,一切都只是他自己自找的,与我们毫无关联!我们根本不欠他什么。
而且,司瓒的提议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表露出一种荒谬和不可靠,若轻易相信了他,我们的命运又该走向何方呢?若是他履行承诺还好,这样的话有军队护佑,那么我们的安全确实能得到保证,可要是万一不能,他未能履行自己的承诺,那么我们岂不是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要腾出精力来保护他和那些随行的普通兽,哦,真的,想想就觉得头大。
正准备上楼,娄鸣便推门而入,这次,他看起来非常的不开心。
“基托内呢?你没带他回来吗?”
我问道。
“没,他一会儿自己会回来的……罗娜,等下陆缘瑾阿姨会给你打电话,别问,她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道。
“哦,就是拜基托内,不……拜我所赐,咱们的行踪和会使用魔法的事实,大概已经暴露了。”
“什么?!”
娄鸣说出了一句让我难以置信的话,随后又将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于我。
听完之后,我问道。
“娄鸣,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局,是那艾赛克莱特皇家的阴谋呢?他们想故意引你上套,然后再借机把这些我们不愿曝光的事情公之于众?利用群众们的好奇心和对魔法的抵触心理来对咱们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我也不是没像你这样,思考过这种可能……”
面对我的提问,娄鸣冷眼回应,眉头不展。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件事情的可疑之处确实很多,尤其是乔亚,最开始被我戳破后,坦然承认自己只是想抢『神明信物』,占的上分后又猖狂无比,说是想杀了我都不过分,你瞧,我尾巴尖上的毛都让他剃秃了……但,在我揭穿他的手段后,他又马上说不打了,说自己实力不济,很快就从那里离开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就算是『神明信物』也不是他的真实目的……但是,罗娜,如果这真的是个局的话,那么他们又怎么能笃定,我,或者说是你,刘枫,路杰,甚至于说是不在这里的汉克诺夫一定会去那里找基托内呢?”
“你这么一说,是哦,如果我们要找基托内,那么打电话发消息,甚至等他主动会来都没问题,也不一定要像你一样出去找他……因为只要我们不出去找基托内,那么这个计划就没有效果,而他们作为一个权利集团,一个由多个兽组成的集体,出谋划策的兽肯定不会少,因此若是布一个局,必然会追求可行性和成功率,那么这个局自然会是天衣无缝的,不可能会把我们去找基托内这种非必然事件当成成功的筹码!”
“聪明,所以,这大概不是什么局,单纯是种种巧合叠加在了一起,只不过那个乔亚确实很让兽在意……我只恨我自己闲的难受,非得跑出去找他,惹下这等祸事,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我也只好通知陆缘瑾阿姨帮忙善后了,毕竟只要经济不崩坏,那么钞能力永远都是任何事情的最优解,更别说等下还要用你的魔法进行辅助。”
“好的,那……”
娄鸣转身就要去到自己和路杰的房间,而我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司瓒,以及路杰的那些事情。
“那我就先回去了,放完东西我还要去找个公共浴池泡澡,毕竟我可是狼狈地被那个乔亚唬住了,又惨兮兮地爬上了垃圾管道啊,想想就觉得恶心呐……”
然而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反倒是接着我的话茬,说出了他等下的安排。
“唉……”
叹了口气的我拿出手机,想着稍微看看缓存好的小说分散注意力,结果就看到专业群里居然出现了7000+的消息。
“诶?”
我惊讶不已,心想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平常沉默得要死的他们突然发那么多消息。
“哈?!”
结果居然是娄鸣和乔亚打斗时的视频……据说这是从娄鸣他们专业那个叫周听望的家伙那里传过来的。
看来是我消息不灵通了——想必现在,路杰和刘枫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看来这下子娄鸣要火了,只不过火得有点不是时候。
……
——以下为路杰主视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只知道上次在博物馆时的那个声音突然说了句“交给我吧”,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我说了许多与事实相反的话,还劝刘枫和罗娜学姐去接受司瓒那个家伙的提议。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的一时恶念……
我惴惴不安地站在窗户前,烦躁地抓着自己的脑袋,眼睛中充满了泪水,但又不敢轻易决堤——天知道会不会有兽突然进来,发现我的异状?
我沉浸于这种崩溃之中,以至于一股熟悉的重量和温暖叠加在我身上,我才反应过来。
他回来了。
我今夜所亏欠的兽,娄鸣回来了。
“不好意思,其实今天还打算和你打打游戏的,但是基托内的事情,你也知道……尽管,我放任他不管也无所谓……”
我本想开口,但是他却先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跟我道歉。
“……”
我没有说话,更多的是因为愧疚得不敢说话。
“呃,这让你不开心了吗?”
他变得有些紧张。
“……没有。”
我尽全力压制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发生的样子,对他说道。
“哦,没有就好,那么……可以在你身上多摸几下吧?路杰?”
换作平时,我一定会抱怨地问他“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但今天不同往日,我做了错饭……尽管我也不清楚,那是我自己因心中一时的恶念才那么做的,还是说是谁将我控制了起来,让我……
哦,路杰,你少推卸责任了,那话明明就是从你自己的嘴里跑出来的,怎么能怪别的兽控制了你,简直荒谬,荒谬,荒谬!
我痛骂着自己,狠狠地痛骂着自己,恨不得自我了结才好——但偏偏,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手在我身上摩挲着,大抵是那熟悉又温暖的触感的缘故,我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于是,我做足了决定,开口道。
“对不起……我……”
但是等我刚要道歉,一股腐朽金属的辛酸味道和垃圾的腐臭异味袭击了我的鼻腔。
“……娄鸣……这是什么味道……”
“哦,垃圾管道的味道,我不久前爬了上去,觉得有点脏,所以特意来你身上抹一抹。”
“娄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搞个小恶作剧嘛,哇哦,别别别,别那么激动,我等下带你去洗澡,哇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哎呦,挠痒痒可以但是不要这么用力地戳我痒痒啊,很难受哒!啊哈,哎呦喂——嗷吼吼吼——”
“你,自,找,的!”
嬉笑怒骂就像是一杯烈酒,让我酩酊大醉,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愧疚。
但是,这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做过的事情,就是事实,毫无遮掩的可能。
而我想,即便我不说,罗娜学姐和刘枫恐怕也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和盘托出吧。
一定会的。
一通打闹过后,我和娄鸣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公共浴池里。
尽管愧疚的心情被暂时束之高阁了,可是面临着对之前之事一无所知的娄鸣,我的内心不免也会泛起一阵阵波澜,而只要一留心这件事情并仔细琢磨,那种愧疚的心情就又要像火山一样马上就要爆发。
我似乎并不能去想,也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意识到这点,我双手环于胸前,凝望着水中倒映出的我的脸庞。
我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吗……
还是说别的样子?
今天的天气如何呢?
外面的自动贩卖机里的糖果会好吃吗?
汉克诺夫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努力去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让自己遗忘那些愧疚的引线——就像刚才娄鸣对我做的恶作剧一样。
我拼命想要遗忘,然而却又忘不了一点——“做过的事情就是事实,事实没有否认的余地”,这句话就像是监牢枷锁,天罗地网一样,让我无处可逃,反倒是我这种逃避现实的态度,像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
但是,我何尝不一直都是这样呢?
一直以来,遇到一些悲哀或者棘手的现实,我都会选择去逃避,而不是去勇敢接受,尽管这几个月开始试着不去逃避,但现如今我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再次逃避起了现实,否认起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所说的假话。
“能起开一下吗?”
身后传来了一个兽人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点像变声期的孩子,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熊猫兽人正闷闷不乐地看着我。
奇怪的是,他的下半张脸上有一圈勒痕,像是长期在嘴巴上戴着什么东西一样。
“哦,不,不好意思。”
我往左边,也就是娄鸣所在的方向靠了靠,而他也瞪了我一眼,嘴里“啧”了一声,然后走进了浴池之中,而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他的背后,还有着相当严重,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
“好严重的疤……”
就连娄鸣也止不住感叹,然而那熊猫兽人并没有搭理我们,尽管进入了浴池里,但他全身不自然的颤抖着,就像是特别冷一样。
想来也是因为后背没有毛发的缘故?但这个级别的烧伤……我想他的后背或许早就失去了觉察温度的能力了吧。
“路杰,我敢打赌,那家伙当过兵,不然后背不会有这样的烧伤。”
“喂,娄鸣,你,你这样随便探讨别兽的事情……真的好吗?”
我一直都觉得当面非议别的兽并不是什么好的行为,更别说还是探讨别兽身上为何会有大片烧伤疤痕的事了,于是便提醒他道。
“怕什么,刘枫最开始不也是问神父的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的吗?”
“可是毕竟神父也是咱们认识的长辈吧,这位大哥算是咱们不认识的兽,这样真的不好啊……”
争执似乎也是一剂辅助失忆的良药,助我再次忘却了心中的愧疚,同娄鸣争论起他的行为起来,但很快,这场争论也变得尴尬和无效起来。
那个熊猫兽人泡了没多久,便从浴池中站起身来,连自己毛发吸走的水分都不挤,就离开了池子。
但在那之前,他还对我们说了一句让兽摸不着头脑的话——这话只是他单方面的小声嘀咕,而也只有挨着他最近的我听到了,娄鸣并未得知。
“我的事情,以后有你们讨论的……”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音节,也不知道是不是『百语通丸』的效果有所减弱,但是这句话真的让兽觉得一阵恶寒。
以后有我们讨论的——比起气话,这更像是一句狠话,一句威胁。
难不成我们真的触了他的逆鳞,他要报复我们——怀着这种不安的心情,我赶快洗完澡,穿好衣服,寻找那个熊猫兽人的行踪。
在浴池休息室的走廊里,我看到他正在往身上套衣服的背影,那触目惊心的疤痕一看就是他。
“那个,对不起!刚刚我朋友不是故意讨论您的,就是纯粹的好奇,所以……我们冒犯您了,真的不好意思。”
“哦?”
他“哦”了一声,同时继续穿着自己的衣服,微微抬手,并低下了头。
只见他那边出现了一阵亮光——难不成是在玩手机,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声线也不知为何变得充满磁性。
“那个……”
“你回去吧。”
“哦,好的。”
我苦笑着,心想这种情况果然还是不要再纠缠他为妙,于是踏着慢悠悠的步子回到了娄鸣身边。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他就让我回来了。”
“你没道歉吗?”
“道歉了啊,但是他说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所以他的态度到底怎么样?”
“很难说,但他就是要我回来。”
“没对你发火?”
“没发火,他似乎也没在意这些,就是让我回来……”
我和娄鸣你一句地交流着道歉的结果,但娄鸣却在此时说了声“奇怪”。
“哪里奇怪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没发现吗?你刚刚说的话里已经重复了好几句‘我回来了’,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你非得强调很多遍不可吗?”
“啊?”
如果不是娄鸣提醒的话,我恐怕这个时候都意识不到我确实在没完没了地强调“我回来了”这句话。
确实是好奇怪啊……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一直重复强调回来这件事?
困惑的种子,就此生长起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