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不沾躺在四分五裂的巨石上,鲜血从身体各个部位渗出,从他的视角来看,天空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银河如一条白色的纱巾,星星似镶嵌在某种结界上的宝石,从他习武以来,一直以做天下第一为目标,几十年如一日集中精力做这一件事,总算有所小成,然而登峰造极,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回想自己不长不短的人生,只有剑,剑光、剑影、剑谱、剑宗、剑道,这些形象概念,不仅充斥了他的现实,亦鼓满他的梦境,他的一生是剑的荒漠,而终究他要死于一把剑。
疼痛开始蔓延,完好时赐予他灵活自由的神经,毁灭时将他拉入痛苦的深渊,他哽咽着,呻吟着,颤抖着,扭曲着,处于垂死的边缘。
王道三站在叶不沾身边,双手背在身后,布条似的衣服在风中发散开来,露出健硕的肌肉。
“这又是何必呢?”他感叹道,对于宗一郎和叶不沾这样的高手,他从没想过要致他们于死地,世间高手本来寥若星辰,再加上这二人与江湖俗众到底不同,多了几分做人的纯真,他与他们相遇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又有多少事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呢。
“你过来。”叶不沾挣扎着说出三个字,鲜血便从口中溢出。
王道三趴在地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叶不沾的声音若隐若现,好像某种呓语。
“你说吧,我听着呢。”王道三道。
“你和杨素颜的孩子没有死。”
王道三眼睛陡然瞪大,他更加贴近叶不沾,迫不及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是我的……”叶不沾忽然发觉所有的剧痛烟消云散了,他轻轻松松站起身来,英姿飒爽的张雨涵正娇羞地着盯视着自己,她牵起他的手,走入茫茫虚空。
“他是谁?”王道三的心砰砰直跳,影响了他的听力,“快说,我儿子到底怎么回事?”他晃动着叶不沾渐渐僵硬的躯体,“你他妈的先别死,把话说清楚,搞什么?”
叶不沾还是死了,嘴角挂着一线若有若无的微笑。
王道三挖了一个坑,将叶不沾埋了,走出几步之后,又觉得有点草率,于是从河边倒伏的柳树上取了木,做了一个两尺长三寸宽的木牌,用内力焦刻上几个字“剑神叶不沾之墓”,插在坟堆之上,或许明天的一阵风吹过,这木牌就会掉进杂草丛中消失不见。
王道三来到小河边,垂钓之人正往鱼篓里捡拾煮熟的鱼,看到衣衫褴褛的王道三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被一根树枝绊倒,鱼撒了一地,王道三帮他把鱼装回鱼篓道“你家是附近的吧,赶紧带着家人逃命吧,往南边走,这里很快就要灾难降临了。”
那人转过身往远处跑去,王道三不忘叮嘱道“千万不要侥幸,不然活不到明年。”
河水已经停止了沸腾,白色水汽在河道上空形成一圈白雾,王道三站在散发着热量的白雾中,发动内力,星辰剑从河底飞出落在他手中,他转了几圈星辰剑,从身上扯下布条,重新将剑身包裹起来。
沈月翔和青玉回到羽田城,已快到午夜,枢机楼呈来了一堆奏折,都是这一天中需要青玉定夺的要事。
“你先忙,我去睡了。”沈月翔见青玉拿起执礼太监递上的朱笔准备批改奏折,就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
“你很累吗?”青玉抬起头,烛光中她的眼神中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期待。
“也不是很累,只是不想打扰你工作。”沈月翔道。
“那就陪我一会儿吧,不影响的,我能一心二用。”青玉朝执礼太监递了个眼色,他就带领着众仆从退了下去。
沈月翔坐在偏座上,看着青玉办公,以往他从没见过她工作时的样子,现在发现青玉办公时沉稳娴静的模样也很有魅力,她时而不假思索,运笔如飞;时而眉头微蹙,低头沉思;时而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在决定军国大事的档口,她也没有停下和沈月翔聊天的节奏。
“沈哥哥,自我们重逢,你从来没跟我讲过这十年来的遭遇,我也没跟你说过我的事情,这或许是我们之间产生隔阂的原因。所以我想我们今晚可以敞开心扉,说说这十年来发生的事。”
青玉一边在奏折上写下一行娟秀小字一边说道。
“我说出来,恐怕你不会开心。”沈月翔的十年是与李秋阳共度的十年,他和秋阳的感情是过去十年的主旋律,不论青玉如何豁达,也绝不愿听到自己爱的男人诉说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这一点他还是清醒的。
“你就避重就轻地说说呗,你去过哪些地方,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都认识些什么人,你不是去过东洲和地泽吗?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可以讲给我听,我记得从前你没事就愿意讲自己江湖上的经历,我听得有滋有味。”青玉早对江湖往事不感兴趣,更别说缥缈海岛国,她不过还对白日里无疾和宗一郎说过的话耿耿于怀,虽然在他俩的评价中,她的容貌更胜一筹,但她更看重的还是自己在沈月翔心中的地位,从绿源洲返回的路上,她就欲言又止,蠢蠢欲动,若是搞不清楚其中状况,她就不得安宁,而引诱沈月翔说出过往经历,她就可以循着蛛丝马迹,推断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这答案会让她痛苦、嫉妒、愤恨、忧伤。
沈月翔有选择性地讲起他们分别后的事情,从服苦役时的九死一生,到因缘巧合成为马玉莹的剑术师父,再到替无疾寻星辰剑而去北冥,在北冥遇到小野神二,后来远渡烟波海,在海上差点因布鲁斯而丧命,在地泽认识了三部结衣,目睹了两个岛国之间的大战以及萧逸进行的军事革新,再到后来,将东洲国在天正君带领下攻破地泽而犯下的累累罪行向青玉进行了详细描述,唯独涉及到秋阳的环节单独隐去,好像不曾存在过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