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四人来到一家名叫“碟仙小馆”的饭店吃午饭。
饭店是瑶雪挑的,风格是“鬼文化”,和人界某些商业街里主打“地方特色”的概念餐厅有异曲同工之妙。
饭店内光线昏暗,装修也是阴气森森,破旧的桌椅、飘荡的纱帘制造出良好的鬼屋视觉体验。
店里的菜名也颇有鬼界特色,尽是“小倩出浴”“中元灯河”“宋定伯捉鬼”“月下孤茔”之类的稀奇名字。
四人摸不着头绪,便把这几个主打菜全都点了。
菜一上桌,四人都有些傻眼。
“小倩出浴”是一盆清汤里躺着一棵削成人形的白萝卜。汤清澈见底,只汤面上漂着几片花瓣。想来,那白萝卜就是美丽的女鬼聂小倩,而花瓣汤则是美人沐浴的香汤了。
“中元灯河”是一碗藕粉状的羹,表面漂着数十个切成两半的莲子,代表中元节的莲花河灯。
“宋定伯捉鬼”总算不是汤,有了点固体的内容,却是水煮羊肉上淋了一小团葱花盐沫。晴宜和瑶雪初中都学过这篇选自《搜神记》的古文,知道这是宋定伯用唾沫把鬼变成羊又牵到集市上卖掉的典故。她们瞅着那坨象征意味很明显的葱花盐沫,纷纷表示对这道菜失去了胃口。
在“月下孤茔”端上桌的时候,雷阳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喊来店里的伙计,指着那个铺了一层苜蓿并在中央堆起一小撮土豆泥的大盘子,质问道:“这点土豆泥,我就勉强当它是千里孤坟了。但你得跟我说说,你们的‘月’在哪儿?”
伙计面不改色地一指头顶。
四人一起抬头,果然看见屋顶的大梁上,一个金黄的扁圆形灯笼正淡定地散发着光辉。
关临风拦住即将发飙的雷阳,指出他们现在消费的是冥币,按目前人间货币和冥币的“汇率”来看,他们付得钱买这几个菜其实没吃亏。
雷阳回想起当初十块钱买下这堆由“天地银行”发行、映有玉皇大帝头像的纸钱的情景,觉得关临风这话不无道理,便不再理论,只是吩咐伙计拿来菜单加几个菜。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
晴宜出马,仔细向伙计询问了每一道菜的内容和分量,谨慎地下了单,总算圆满喂饱了自己和同伴。
午饭过后,四人看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路来到察查司。
看门的鬼吏已经得到了陆判官的指示,核对过四人的身份后,恭敬地把他们领了进去。
他们穿过好几道门,来到一个狭窄的走廊。
领路的鬼吏带他们进入走廊后,立刻关上了身后的铁门。
走廊瞬间陷入黑暗和寂静,仿佛空气都粘滞起来,让人的动作变得沉重笨拙。
瑶雪凑到晴宜耳边,问:“你觉不觉得,这走廊有点奇怪?”
晴宜点了点头。
雷阳听见了,插口道:“这走廊应该设有禁制。修行者在这里无法使用修为,和普通人无异。”
晴宜和瑶雪都是恍然大悟,均生出些“由奢入俭难”的感慨来。她俩得到八卦石板的力量也没多久,居然这么快就忘了当普通人的感觉了。
关临风原本走在最后,这时突然停了脚步。
晴宜去拉他的手,发现他手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她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急道:“咱们出去!”
雷阳让那鬼吏打开铁门,帮晴宜一起把关临风扶到门外,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关临风闭目调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好了。抱歉,让你们担心。”
“用玄气完全化解透魂钉,需要多长时间?”瑶雪问他。
“按我的修为,需要两三年吧。”关临风说完,看见晴宜眼泪汪汪的表情,赶紧补充道,“平时我都能用玄气压制,慢慢来就是了。有几个地方会有这种针对修行者的禁制?不会总这样的。”
“话虽如此,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体里,总是个麻烦。”雷阳皱眉道,“专门治疗术法伤害的玄师应该会有办法。回去后,我问问我妈。”
关临风点点头,催促他:“你们先去看温霞吧。”
要探望察查司关押的罪鬼,不是件容易的事,陆判官准许他们进入已经是格外通融,他们不好耽搁太久。
于是,晴宜留下来陪关临风。瑶雪和雷阳跟着那鬼吏再次进入那道铁门。
这一次,瑶雪很快适应了失去艮卦石板力量后变迟钝的感官。
在磷火灯幽暗的蓝光下,她看见走廊两侧有一些房间。所有房间都是大门紧闭,严丝合缝,没有露出一丝光或声音,无法判断里面有没有关着囚犯。
走过十几个房间后,那鬼吏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凑到磷火灯前,仔细辨认一番,终于找出了一把,插入门上的钥匙孔旋转,将门打开。
瑶雪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厉害的地方,居然还要用钥匙开门。但她随即想到,此处禁法术,如果这门设计成法术开启的,就永远都开不了了。
鬼吏打开门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雷阳把准备往里冲的瑶雪揪到自己身后,带头走了进去。
牢房十分狭小,只有两三平米,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家具。
拇指粗的铁链从墙壁上伸出,穿过温霞的双肩,缠绕上她的四肢,将她捆在房间中央,像巨大的蛛网缚住一只孱弱的蝴蝶。
瑶雪几乎花容失色。穿琵琶骨这种可怕的酷刑,她以前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没想到阴司竟真的在使用,还用在温霞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姑娘身上。
雷阳有那么一瞬间攥住了拳,但最终松开了五指,叹气道:“你何必呢?”
温霞抬起黯淡无光的眸子,低声问:“他还好吗?”
雷阳沉声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温霞身体一颤,带动满屋铁链轻轻摇晃。她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还是因为内心的悲痛。
瑶雪心有不忍,劝道:“温霞姐,你和刘慕节不一样,你不是个坏人。你还可以回头的。”
“走过的路,就已经走过了。哪有什么回头呢?”温霞虚弱地一笑,任鲜血顺着咬破的嘴唇滴下,“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意。但我做得每件事,皆为自己所求所愿,如今也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