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身体某处,似乎总有一种力量想要喷薄而出。每当他想要仔细去捕捉这种力量的来源的时候,却又踪影难觅。
几次尝试未果后,李重元也只能无奈放弃。
武功全失未必是坏事,今后我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治理国家方面。
李重元扭头望向窗外,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用此种想法聊以自慰。
本是无心一瞥,奈何窗前景象让李重元有些讶异。
一团黑雾自窗缝处缓缓浸入,逐渐汇聚成形。
不多时,一个人形黑影便矗立在窗前。
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
双眼凹陷,眼眶中好似空无一物。
本应生长眉毛的地方光秃秃一片。
整张脸的正中,原本属于鼻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李重元凝神观看半晌,突然露齿一笑。
“阁下长成这般模样,属实让人叹为观止。”
“一般人见我如此,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想不到你却如此淡定。”
声音尖利,如同刀片在地上摩擦。
李重元努力倾听又回味片刻,方才弄清那人话中的意思。
此人生的如此怪异,想必有些本领,只是为何至此?
李重元心念数转,口中直接相问:
“阁下深夜来此,怕不是与我聊天解闷的,何不直抒胸臆?”
“可惜,实在可惜。”
本来已经支起半边身子的李重元,听到那人故作深沉的一句话后,复又躺下,顺便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恰在此时,额头处突然掠过一阵凉意,随即,墙上发出“叮”的一声。
李重元抬手扶额,入手处有些湿滑,放到鼻尖,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浸入鼻腔。
“阁下刚才所言,是觉得杀了我可惜?”李重元出口揶揄道。
怪人陌立窗边,半晌无语。良久,才再度开口。
“我的离魂斩,能避者寥寥。千百年来,你是第二人。”
千百年?李重元心念电转。难道此人已经活了这么久?
“刚刚只是侥幸,若你再次出手,恐怕我将无法躲闪。”
李重元说的确是实情。
即便自己武功未失,要想躲此致命一击,也绝非易事。
出手无声,进击无影,避无可避。
“梦魇杀人,何时出手过二次?将来你若遇险,我…”
话未说完,那人突然停住,整个人愣怔在当场。
梦魇?李重元搜遍记忆,这个名字确实是首次听说。可是不知为何,心中似乎对这个名字又无比的熟悉。
两个人,一站一卧,俱都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当年我使出离魂斩失败后说过的话,刚刚,我似乎又说了一遍。”
虽然话说了一半,可是梦魇心中清楚,剩下的那句话与当年一模一样。
“我在想,为何梦魇这个名字首次听说,却又有些熟悉?”
梦魇闻言突然浑身颤抖,原本有些凄厉的嗓音变的更加尖利。
“你…到底是谁?”
李重元无奈苦笑。
“你深夜来此杀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阁下行事是否有些过于儿戏?”
“梦魇踏梦而来,有人接引至此,只须出手便是,何须在乎那人是谁。”
“既然不必在乎要杀的人是谁,为何此刻偏要询问我的名字?”
梦魇身形一僵,略带苦涩的说道:
“不会的,绝不会。”
李重元本想追问缘由,转念一想,会与不会,与我何干。当下将整个身子缩进了被子,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梦魇发了会怔,稍倾,既像发问又像自言自语:
“过去的一切,难道你毫无印象?”
李重元并未理会,摒除杂念,竟然慢慢入睡。
梦魇站立窗边,将脸扭向李重元,月光倾泻而下,整张脸在月光下晦暗不明,悲喜莫辨。
渐渐的,一团浓雾慢慢升起,将梦魇包裹其中。随着浓雾散尽,梦魇也不见了踪影。
“当当当”
一阵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将李重元从睡梦中唤醒。
“陛下,尼尔汉派人来请,今日山海祭,希望陛下能够参加。”
门外,亢金龙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重元定了定神,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那里果然有处伤疤,此刻已经结痂。
望向墙壁,确有一处如刀砍过的痕迹。
昨夜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陷入沉思的李重元竟然忘记回答亢金龙的提问。
“陛下,对于尼尔汉的提议,您意下如何?”
没有得到答复的亢金龙只得再次发声。
李重元如梦方醒。
“山海祭是多婆罗人的传统节日,既然赶上了,断没有不参加的道理。你们随朕参加便是。”
“臣这就去办。”
亢金龙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李重元定了定心神然后缓缓起身。
房门打开,元宝儿见父亲露面,雀跃着冲到李重元身前。
“父亲,您醒了?”
李重元俯下身子牵起元宝的小手,
“昨夜可还睡的香甜?”
元宝儿见父亲相问,立刻嘟起了小嘴。
“昨日睡梦中,总感觉有人在对我指指点点。其中有个人生的十分奇怪,别人都是五官俱全,偏偏那人有眼无珠,鼻子也没了踪迹。”
李重元心中一惊。
元宝儿所说之人,不就是昨日梦中出手的梦魇?
“元宝儿所说的奇怪之人,可曾做出什么奇怪之举?”
元宝儿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那个怪人与人吵了几句后便离开。此后似乎有人来到我的身边,一直用手轻轻拍我,我想努力看清他的脸,可是实在过于困倦,始终无法睁眼,一觉睡到大天光。父亲可休息的好?”
元宝儿努力的仰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目光中满是崇敬。
“我也睡的很好。”
李重元宠溺的摸了摸元宝儿的头,心情有些沉重。
显然有人想要取我们父子性命,而梦魇就是他们请来的杀手。可是为何梦魇会中途停手?那个在梦中安抚元宝儿的人又是谁?
李重元牵着元宝的手缓步向前,脑海里始终带着种种疑问。
“陛下,尼尔汉国王派来的仪仗已经候在院外。”
亢金龙进到院中见李重元已经从屋中走出,便快步走到李重元面前俯身禀报。
李重元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让他们稍作等候。”
说完,不待亢金龙作答,便领着元宝儿去到一处房间。
此时,一列长长的队伍走出宫门,浩浩荡荡的向着摩苏山进发。
尼尔汉一身盛装端坐在宽大的马车上,脸上神色一片宁静,可是眸子中却偶尔闪过一丝炽热。
这条走过无数次的祭奠之路,既熟悉又陌生。
以前的我,只是多婆罗的大王子,是马车外默默随行的一员。
如今的我,已是多婆罗的王,独一无二,世所公认的王。
今日过后,我尼尔汉的名字将会响彻云霄。
想到这里,尼尔汉掀开一侧的帘子,望向远处的摩苏山。
“大王,用不了多久,我们的仪仗便会进入到摩苏山脚下。那里山路崎岖,恐怕您只能骑马前行。”
钱回见尼尔汉露面,立刻面带微笑的汇报。
“不碍事。若不是碍于礼仪,本王恨不得此刻就纵马驰骋。这马车宽敞舒适,人坐上去难免昏昏欲睡。太过安逸,终归不是好事。”
尼尔汉想起自己的父王,就是沉溺于享乐,最终纵容了自己的叔父,不光白白丢了性命,也葬送了大好河山。
“大王居安思危将来必有一番大的作为。想我多婆罗偏安一隅,南有陆地霸主欣国,北有海上强盗新竺,臣希望在大王的带领下,多婆罗能一扫颓势,南进北拓,共举天下。”
尼尔汉赞赏的看了看钱回。
“钱大人心怀天下实在是多婆罗的幸事。只是本王能力有限,恐怕会令钱大人失望了。”
钱回还要再讲,却被尼尔汉挥手打断。
“钱大人,去给本王挑一匹上好的骏马,稍后本王想要一鼓作气直冲山顶。”
“是。”
钱回在马上躬身施礼,然后打马跑向队伍的前列。
看着钱回远去的背影,刚刚还笑容可掬的尼尔汉脸上立刻布满了风霜,随即拉上帘子重新将身子缩进了车厢。
在尼尔汉马车的正后方,丞相素立文乘坐马匹走在众位大臣的前方。
双目似闭未闭,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周遭发生的一切全部尽收眼底。
钱回与尼尔汉的热聊自然瞒不过素立文。
钱回?
素立文心中微微一哂。
自己养的狗,却对别人摇尾巴,这样的狗,只适合炖狗肉汤。
一行人,鼓乐齐鸣,绵延数里,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更有甚者,许多百姓跟在队伍末尾,一齐向摩苏山进发,令整支队伍更显壮观。
李重元与元宝儿收拾妥当走出屋外,耳边隐隐有音乐声传来。
李重元看了一眼亢金龙,亢金龙立刻会意,朗声说道:
“陛下,想是多婆罗国王已经到了山脚下。我们此刻出发,片刻过后,便会与国王在祭台碰面。”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走吧。”
说完,仍然是牵着元宝儿的小手走向院外。
池南雪领着几名手下恭候在院外。
“陛下,这些人都是当年玄羽卫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有他们在,绝对可以护卫您的安全。”
那些个人见到李重元后全部躬身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李重元眼眶微热,胸中似乎有一股热气升起直通四肢百骸。
一别经年,想不到这些人仍然对自己忠心耿耿。
“今后见我不必如此。上了战场,我们便是生死兄弟,那些繁文缛节,不守也罢。”
众人听完无不热血沸腾。
古往今来,何曾有过皇帝与护卫称兄道弟?即便做做样子,也足够令人血脉喷张。
“我等必誓死守卫陛下。”
言语铿锵,斩金截玉。
尼尔汉派来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李重元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徒步前往。
一向喜欢山川大河的李重元最不喜约束,既然摩苏山是多婆罗的神山,正好趁此机会一睹沿途的旖旎风光。
小元宝儿最是兴奋,一路跑跑跳跳的走在前面,时不时的还对身后的李重元挥挥手。
李重元带着众人拾级而上,一步步的向着祭台出发。当李重元的双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不禁豁然开朗,一处半圆的广场映入眼帘。广场中心的位置,一根石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抬眼望去,顶部云雾缭绕,偶有紫色霞光一闪而过,隐隐似有奔雷声滚滚而来。
“咦?今日这里倒是有些古怪。”
池南雪望着石柱的顶部微微有些发呆。
“南雪,难道有什么不对么?”角木蛟见池南雪脸上表情讶异,不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石柱。
“摩苏山是多婆罗的神山,可是在我看来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此处祭台我也不止一次前来,如今日这般景象,于我倒是首次得见。”
池南雪话音刚落,李重元突然感觉胸中气血翻涌一股气息在体内四处游走似乎要挣脱某种束缚。
与此同时,石柱顶部的云层里,雷声愈渐增强竟然有丝丝雨滴从云层中降落。
小元宝拍手大笑,
“此处的雨下的真是奇怪的紧,偏偏只是围着石柱下。”
未等众人回话,径直跑向石柱。
守候在广场四周的御林军并未阻拦,小元宝儿长驱直入来到石柱的下方。
“元宝儿……”
李重元轻呼一声,未等说完,胸口一阵疼痛,只好住口不言。身侧的角木蛟见状赶忙伸手将李重元扶住。
“陛下,可是感觉身体不适?”
李重元轻轻摇手,声音微微发颤。
“不要紧。看好元宝儿。”
元宝儿仰头望向石柱的顶部,偶有雨滴落在脸上,感觉滑腻异常还带着一丝热气。伸手抹一把然后放在眼前仔细观望,色泽金黄伴有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咦,如此雨滴还是闻所未闻。”小元宝儿心中狐疑竟然将雨滴放入口中品尝。
“不可。”
亢金龙将视线从李重元那里收回投到元宝儿身上,碰巧看到元宝儿此时的举动,赶忙出声制止却为时已晚。
“好甜。”
元宝儿转头对着亢金龙露出了一个笑脸然后仰起头张开嘴同时喉咙间做着吞咽的动作。
下一秒,小元宝儿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原本飘落的雨滴戛然而止,石柱顶部的云雾渐渐散去,道道霞光倾泻而下。
不远处,蹄声得得,一人一骑呼啸而来。
李重元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元宝儿,嘴里面一直轻声呼喊:
“快去救元宝儿。”
说完,整个人也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