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府衙门口一阵喧闹,观榜的一众学子高谈阔论,看着榜上的佳作啧啧称奇。
榜前站着一位风姿特秀的白衣少年,在看过榜上的佳作后,神色中带着欣赏,忍不住赞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首《赏牡丹》不愧为佳作。”
白衣少年话音一落,旁边的学子纷纷附和着开口。
“然也,此诗前两句用芍药与芙蕖之姿为对比,后两句赞叹牡丹之富贵,三种花各有妖娆,确实极具感染力。”
“诗品见人品,由此可见,其作者必胸怀锦绣也。”
《赏牡丹》为托物咏怀诗,读书人入仕途,历经千辛不就是盼着终有一日能“花开时节动京城”,蟾宫折桂嘛!
众人想到此处,一时之间仿佛对诗中隐含的壮志有感,纷纷意动。
而就在此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两分不屑,“笑话,牡丹如何华贵又怎敌芙蕖之姿?”
“花中君子沦为陪衬,如此大拍马屁,向往富贵,岂不平白堕了读书人的风骨?”
府衙门口的一众学子都在交口称赞,这番反对的言论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一下就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大家不约而同的止住了声音。
众人寻声看去,在见到开口的人时,有认识的学子不由惊呼出声:“哎呀,原来是曹兄。”
他们府试来得早,又和曹良俊在一个客栈歇脚,早就混了个七八分熟,这曹良俊可是他们县上的县案首呢,看法果然与众不同。
不由开口问道:“不知曹兄有何高见?”
一开始带头称赞《赏牡丹》的白衣少年也忍不住向曹良俊投去了不解的目光,开口问道,“不知仁兄此言何意?”
曹良俊先是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摆,闻言轻笑一声,也没理白衣少年,反而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摇了摇头。
李凌峰和吕为安站在人群中,听见有人反驳,也好奇这位曹兄有何高见,这首《赏牡丹》可是他应试的试贴诗。
这首诗能被选为最佳之作李凌峰并无意外,此时听见有人不屑于此诗,不由来了两分兴趣。
“哎呀,曹兄既然不赞同,此刻摇头又是何意?”
曹良俊身边的人看着他卖关子,心痒难耐,忍不住着急的开口问道。
这曹兄怎么能说话就说到一半呢?
称赞过《赏牡丹》的学子也纷纷点头。
对啊,众人都在夸,只你一人觉差,那你倒是说说原因啊,开口说了两句就摇头,莫不是自己胸无点墨还要出来不懂装懂?
众人眼中怀疑的神色太过明显,让曹良俊忍不住一噎。
心中暗骂一句“无知”后,负手于身后,看向众人,不屑的反问道:“岂吾所谓有哉?文人爱芙蕖,商贾逐牡丹,士者如此向往荣华,殆非舍本逐末欤?”
莲花高洁,本就是君子的象征,读书人不去追求风雅,反而用其作陪衬对着牡丹大书特书,由此可见写诗之人不过是追名逐利之徒罢了。
白衣少年一怔,眉毛皱在一起,忍不住反驳道:“这位仁兄的话说得真没道理,此诗并没有贬低芙蕖之意,况试为牡丹,则何以无士之风流?”
君子之风骨用芙蕖来象征并没有错,但是《赏牡丹》也没有贬低芙蕖,反而是各美其美。
而且府试的题目是什么?是“咏牡丹”啊,人家这么写有什么问题吗?
李凌峰和吕为安站在人群中,听着两人的“牡丹辩”,完全没想到自己特意搬运来应试诗,竟然引发了这么一场辩论。
吕为安听得津津有味,听见白衣少年反驳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小脑袋,正想附和一声,便看见李凌峰脸上复杂的神色。
“?”为何他感觉李兄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
吕为安疑惑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猜测道:“李兄,莫非这《赏牡丹》是你所作?”
“……”
吕为安的声音不大,李凌峰听见时忍不住一愣,复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关注自己这边,才放下心来。
也压低声音回道:“吕兄,实不相瞒,这确实是我的试贴诗。”
吕为安听见李凌峰的话后,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此次的案首也非李兄莫属了……”
“牡丹辩”持续发酵,白衣少年和曹良俊的讨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现在双方各执己见,但由于白衣少年论点充分,对答如流,曹良俊如今已有面红耳赤之色。
曹良俊冷笑,“花有千万,缘何此人不用其他作比较,偏偏选芙蕖衬托,失了君子之德,他又如何有资格做一个读书人?”
“仁兄因何如此武断?梅凌寒而开独领风骚,兰生于幽僻耐存寂寞,竹坚韧挺拔清雅高格,菊清丽淡雅,恬然自处……”
“万种花有万种品质,难不成随便挑一种来做陪衬,就是轻看此花?”
“就是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就是舍本逐末?”
白衣少年三寸之舌滔滔不绝,侃侃而谈,三个连续的叩问字字珠玑,直击心灵。
“……”
曹良俊被说得哑口无言,见到周围学子探究中带着异样的目光,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对对白衣少年敬佩的声音,脸上瞬间青白交加。
李凌峰和吕为安也听到了白衣少年这一席话。
吕为安抿了抿嘴,颇为感慨:“这位少年真是能言善辩。”
李凌峰看了他一眼,也不由咋舌,他愿意把“最佳辩手”颁发给这位考生。
“牡丹辩”随着曹良俊被白衣少年堵得哑口无言甩袖离场而接近尾声,众人的目光也不再逗留在《赏牡丹》上。
三三两两的学子开始离开,李凌峰和吕为安正准备凑上前去,突然听见榜前不知谁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一青衫学子站在榜前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都笑了出来。
“?”
众人皆是一愣,不由停下步伐,看了过去。
那青衫学子依旧直不起身来,只得空伸出手来指着李凌峰《赏牡丹》旁边的‘次作’不住颤抖。
他旁边的学子不由顺着他所指好奇的看了过去,半刻后也发出了惊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
“……”
李凌峰和吕为安等人一头雾水,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白衣少年闻声看过去后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不过笑得比众人儒雅。
李凌峰更好奇了,走到红榜前时,忍不住抬头看去,就看见次作那一栏粘贴着一首正楷模样的小诗:
一提毛笔泪涟涟,
寒窗苦读有几年。
贡院茅厕真是臭,
差点一命染黄泉。
再提笔时忘其言,
看着考卷泪涕咸。
不知隔间是何人,
吾愿君臀生内痔。
“……”
李凌峰当场愣在原地,思绪突然回到“正场”当天那个中午,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愿君臀生痔疮,归来仍是少年。
李凌峰看着诗想起那位倒霉的学子忍不住想笑,但又觉得有点不厚道。
他拉个“臭臭”咋还能把人家思绪都臭没了?李凌峰捂脸,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向那位考生说了一句“对不住”。
身边学子的笑声还未停歇,一位少年郎却内心复杂,风中凌乱了。
待众位学子离开府衙大门,李凌峰和吕为安才回过神来,见白衣少年还未离去,李凌峰不由凑了过去。
“这位仁兄,在下李凌峰,不知高姓大名?”李凌峰憨笑着开口,音调微扬。
方才这个白衣少年“牡丹辩”时表现优异,不仅口才俱佳,而且又长得帅,李凌峰不由起了结交的心思。
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脸,先是一怔,然后笑着拱手一礼:“鄙姓苏,名云上,尚未取字。”
苏云上文质彬彬,端得是一副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模样,书卷味和墨香味扑鼻而来。
吕为安闻言,也冲着苏云上颔首道:“在下吕为安。”
三人就‘牡丹辩’之事交谈了一番,在知道《赏牡丹》一诗为李凌峰所作后,苏云上不由惊讶道:
“李兄年龄与云上一般无二,文才却高于我,云上佩服。”
李凌峰面上憨笑,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苏兄谬赞了。”
吕为安看见李凌峰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为何他感觉李兄身后像狐狸一般翘起了尾巴?
苏云上见着李凌峰那副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
待李凌峰和吕为安二人看完榜,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都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李凌峰:太好了,他已经是童生了,以后可以直接参加院试了。
吕为安:李兄又得案首。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两人看完榜后,见一旁的苏云上并未观榜,还以为苏云上是在他们来之前就看过了。
李凌峰笑嘻嘻的问道,“不知苏兄考上童生没?”
吕为安也看了过去。
看着两人好奇的目光,苏云上不由一怔,原来他们两个是把自己当作考生了啊。
苏云上摇了摇头,声音如玉,“实不相瞒,云上并没有参加镇远府试,我家不在此处,这次来镇远府,是特意来给外祖母祝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