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越府的城门外守卫森严,与其他州府守城门的军士不同,此处的士兵更加魁梧威猛,一个个剽悍如牛,身姿矫健,气宇轩昂,皆顶盔掼甲,身上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按常理来说,京城的治安和行政一般由京兆府尹负责,但京越府城的治安在去年初时由京兆府尹顾同知顾大人,换成了永德帝亲自统领的京都兵马司下设的指挥使吴行佥吴指挥使。
京都兵马司设总指挥一人,副指挥三人,总指挥使是永德帝的亲信吴行佥,此人颇受永德帝的信任,甚至视其为左膀右臂,是真正的帝党成员,从永德帝能放心将京城守备的职责交予此人,就可见一斑了。
李凌峰和刈坐在马车里,等着接受盘查后进城,李凌峰掀起车帘看长城门,发现那些守城的士兵皆严阵以待,连手中查验的活计也暂停了下来,人人面色肃穆,似乎在等待什么。
“老伯,这是何故啊?”李凌峰看着进城之人脸上并无诧异的神色,神色自然的退到一旁,难免有些好奇。
驾车的老伯听见李凌峰的声音,这才想起他是从外地来京城赶考的,不知道也正常。
老伯回头看了李凌峰一眼,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今儿是彭宰执去龙西山礼佛的日子,这会儿该回来啦。”
彭宰执?彭桦?
李凌峰了然,心中对彭相礼佛的事多少有点嗤之以鼻,说什么去礼佛,还不是为了借礼佛捧捧皇帝的臭脚,毕竟自己的权势现在如日中天,在不弄点“对大夏朝廷忠心耿耿”、“对皇帝言听计从”的障眼法,岂不是要引起皇室之人不满?
彭相自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他非慈悲之人,对礼佛之事不如永德帝看重,如此声势浩大,铺好的排面也只为了给一个人看罢了,不大张旗鼓,如何确保能传入那人耳中?若非近两年来,永德帝担心帝权旁落,对他暗生戒心的话,他本不必如此。
李凌峰点了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等等吧,待彭大人进了城咱们就能进了。”
老伯开口宽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悄悄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两位公子初次入京,或许有所不知,这彭宰执厉害得很呢,京里的读书人都骂他是个贪官,你们不知道,彭府日日丢弃的潲食那都是山珍海味,前段时间引了不知多少乞儿过去讨吃的,最后被府里的侍卫打了个半死给扔到了乱坟岗,那叫一个惨哟……”
老伯一边说一边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害怕自己刚刚的议论被人听了去。
李凌峰若有所思,与众人一起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突然从不远处的官道 上传来了几声马匹的嘶鸣声,配着“噔噔噔”的马蹄声,两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骑着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四周的百姓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惧怕彭大人的权势,纷纷退让自两边,待道路上的人与马车退让完毕后,那两名骑马的侍卫在马上拉着缰绳,慢慢的走了过来。
众人翘首看去,才发现侍卫身后,一架四匹上好的良驹,拉着宝马香车正慢悠悠地朝着城门走了过来。
彭桦坐在马车之中,透过马车淡紫色的帷幕,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李凌峰的视线中。
奢华的马车由远及近,后面还跟着两列长长的丫鬟,再往后,就是两列侍卫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队伍浩浩荡荡,李凌峰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上百人。
周围的百姓也安静了下来,生怕惹了马车主人的不快,彭桦坐在车中,马儿不疾不徐的朝着城门过来。
“末将携守城兵士见过彭大人。”
京越府城四个城门,分在东西南北四处,李凌峰进城这一出便是西门。
西门的守将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他是京都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张益,张益脸上挂着职业傻笑,对着彭相抱拳,动作简直不要太熟练。
车中沉默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男音从马车中响起,让人听不出喜怒,“张副使不必多礼。”
彭桦坐在马车内,锦衣玉服,头戴翠玉冠,苍颜褐发,想着自己每月出城礼佛回城,都能得到张副使“热烈”的欢迎,他眉毛一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周的百姓低声议论,不敢抬头直视马车里的人,待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就是彭大人啊,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呢,哪家大人出门礼佛要兵马司的大人亲自迎接啊,这可是天子守备啊。”
“你不要命呐?皇上和彭相岂是你我这种升斗小民可议论的,不怕掉脑袋啊。”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张益送走了彭桦,站在城门口,听见百姓议论纷纷的声音勾了勾唇,转身上了城楼,云淡风轻道,“让他们重新排队入城吧。”
“是。”守城士兵答完长官的话,转头开始有序地引导大家排队查验入城,西门又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
李凌峰看着城门口的这一幕若有所思,驾车的老伯转头看着马车内的两个少年,疑惑的开口问道,“两位公子入城后去往何处?”
李凌峰闻言看了城门一眼,想到之前收到苏云上的来信,他笑了笑,“待进城后,老伯在空旷处放我二人下车即可。”
此番进京李凌峰不止要参考会试,更是要见一见与自己相交多年的笔友苏云上,自当年一别后,这次两人久别重逢,也不知道还能否认出对方。
马车在人群里缓慢前行,排了许久,才到李凌峰一行人,守城的士兵走到马车边,开口质问道,“不知车内何人?”
赶车的老伯对着士兵一揖,开口解释道,“这位官爷,车里的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士兵闻言一愣,态度好了两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只手掀起了马车的竹幔。
李凌峰先是探头出来,然后跳下了马车,对着士兵拱手一礼,“这位大哥,在下是今年的举子,此番入京参加今年的恩科试,还请通融一下。”
李凌峰说完后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文书,然后递进了兵士手中。
士兵接过李凌峰的文书,查验无误后,笑着开口道,“原来如此,小的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完后,士兵转头对着城门处的人,开口大喊道,“放行。”
李凌峰谢过兵士,重新跳上马车,进入车厢,随着马车缓缓进入了京越府城。
……
京城西门城门不远处的空地处,站着两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人白衣胜雪,端得一副温文尔雅,玉树兰芝的谦谦君子模样,另一人则身穿玄衣,背上背着一把剑,看上去像是个侍卫。
在苏云上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城门处却不见友人前来时,玄衣少年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公子,您确定李公子今日来,你别又是搞错了。”
玄衣少年呼出一口浊气,要是京城里那些姑娘小姐知道她们心中温文尔雅的苏公子其实是个“丢三落四”,“今日事今日忘,昨日事更不会想起”的少年,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对他家少爷芳心暗许,暗送秋波。
苏云上看着自己的小跟班一脸头疼的样子,儒雅的面容上忍不住浮现了一抹尴尬,除了学问之事他记住后便不会再忘记,其他的事他确实,嗯,记不住。
“咳。”
他轻咳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李凌峰的信件,推算了一下,不确定道:“嗯……大慨……或许……子瞻就是今天来吧……”
苏云上看了看城门,眼神有些迷茫,引得旁边的玄衣侍卫又叹了一口气。
苏云上听见侍卫的叹气声,转头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今吾莫吵,再等一会儿,子瞻就来了。”
今吾悻悻地收回了想要再叹一口气的心思,我的公子哟,这话今儿也不知道听你说几遍了。
两人站在空地处等了许久,城门处的人鱼贯而入,一个个行人,一辆辆马车,苏云上都没见到相熟之人。
李凌峰和刈进了城门,老伯将两人拉到空地旁后停了马车,李凌峰从怀中取出银两付了车费,开口道:“小子谢过老伯。”
“谢个啥?应该的。”老伯颠了颠银子,笑眯眯的放进了袖中,待李凌峰和刈先后下了马车,才挥舞着缰绳驾着马车离去。
李凌峰下了车后伸了个懒腰,刈背着两人的行囊跟在他身后,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了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带着他的侍卫眼巴巴的看着城门处。
李凌峰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他一头的黑线。
我现在就在你眼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苏兄信中对自己的描述果然诚实,丝毫没有夸张的手法,要不是他眉眼间和李凌峰记忆中极其相似,李凌峰觉得今天的面基大概率会以失败告终。
他拍了刈的肩膀一下,领着人就往苏云上和今吾所在的地方而去。
苏云上这边正向城门处张望,期待接到自己的好友呢,眼前一晃,一个少年就带着他的书童走了过去。
苏云上没有在意,今吾也没有在意。
李凌峰走出不远,翻了个白眼,又带着刈从苏云上两人的眼前走了过去。
苏云上和今吾眼前一晃,两人抬头就发现刚刚路过的两个少年去而复返了,苏云上与自家侍卫对视一眼,又继续对着城门望穿秋水。
李凌峰气结。
正准备再带着刈走一遍时,却突然发现自己走出了几步,刈还没有跟上,他回头眼神询问道,“?”
刈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要去自己去。
这么傻的行为他不接受自己做三遍。
李凌峰:“……”
小一一那个看白痴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他有点想揍人了。
主仆二人的动静终于引起苏云上和今吾的关注,今吾皱着眉,猜测李凌峰二人的动机,苏云上也是定定地盯着李凌峰,觉得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李凌峰感受到两人的视线,与刈双双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