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的视线落在李凌峰身上,苏云上也看着李凌峰,前者是探究,后者则是担忧。
李凌峰一时仿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一旁的丫鬟又立马为其续上茶水。
思索了片刻,李凌峰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对着在上首的苏大人拱手。
“多谢伯父款待,这新茶入口轻柔,汤色明亮,滋味醇爽,确实为好茶。”
李凌峰喟叹一番,将自己喝出的滋味尽数道出,用词准确,说的明显是玉露茶的特色。
尽管李凌峰品对了茶,却回避了自己真正想问的,苏大人对此难免感到失望,他附和的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苏云上则是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打算开口提醒自己的好友。
“不过……”
李凌峰假装看不见二人的神色,视线先是落在茶杯中形如松针的茶叶上,然后才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补充道:
“凌峰未曾尝过什么好茶,却是曾在书上看过相关的记载。”
“这玉露茶与时雨茶虽然均属于绿茶,有‘条索紧细,外带白毫’的特点,但实际还是有些差别的。”
见苏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李凌峰接着道,“《茶经》有载,玉露产自亭泉,外形白毫显露,叶底嫩绿匀整,而时雨出自巫郡,仅是微带白毫,叶底却是嫩绿金黄……”
这两种茶一个出于鄂州,一个产于皖州,茶也类似于我国的“恩施玉露”和“金山时雨”,不过恩施玉露相传是清朝康熙年间的一位蓝姓茶商亲自焙制而出,而金山时雨却是出自胡适先生的故乡,如今也有四百年的茶产历史了。
大夏在我国历史上并不存在,这些茶虽然形似味同,却也有着细微的差别,让李凌峰真正惊讶的是自己在大夏的所见所闻有时甚至会让他怀疑,历史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王朝。
或许是文化的大同小异吧。
他并不打算深究,大夏朝有完整的发展变迁历史,他也不应该将这个朝代与中国古代的王朝混为一谈,也许就是这种类似却又不同的感觉,才能让他在读过更多的书后对其深深着迷。
李凌峰对两种茶的品类娓娓道来,轻易识别出不同,甚至连苏大人说的“陈茶”也否决了,这样固然能突出他学识渊博,却也有些自大无知了。
苏大人端茶的手一顿,脸上神色变了变,最后却自嘲的摇了摇头。
本以为是个怂的,没想到是个头铁的。
当着大家的面说这样说,接下来不就是要“纠正”自己的错误了?
捕捉到上茶丫鬟小心翼翼投过来的视线,苏大人心中对李凌峰的观感也一瞬间变得不太美妙了。
实在是老脸无光啊。
谁知道这个臭小子真的敢当人众面就悖逆长辈,指错主人家?人聪明是聪明,只不过农家子弟,确实教养有缺。
苏大人在想等会儿该找个什么样的台阶下,找个什么样的竿子爬才能保住自己的老脸,但在看见儿子脸上“与有荣焉”的表情,突然就觉得旁边的好茶不香了。
苏云上毕竟还年轻,如今还只是个少年公子哥,哪里懂得自家老子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和那和筛子一样的心眼子?
见李凌峰稳如泰山,对两种茶如数家珍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兄弟“照本宣科”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这是好兄弟博学广识的表现。
看看子瞻,谁说读书没有用的?
这种读书人特有的“知识气”,再加上李凌峰胸有成竹的讲述,谁见了不迷糊?更何况是本来就与李凌峰称兄道弟的白衣苏公子了。
苏云上得意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丝毫没读懂苏大人眼里的“恨铁不成钢”。
年轻人啊,还是得历练历练。
苏大人无奈归无奈,但看儿子这样的表现,虽然心中对李凌峰欠缺“礼仪”这件事有些小疙瘩,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心中也有了思量。
只不过,李凌峰给他的“惊喜”远不止无比。
还没等苏大人腹诽完毕,又听见了下方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李凌峰自知自己的行为肯定会引起苏大人的不适,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故作疑惑补充道,“或许是上茶时不小心弄错了吧,玉露和时雨如此相似,拿错了也情有可原。”
这是李凌峰的托词,为的就是解苏大人的尴尬困境,他在直接道出实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如何破局,借口是下人将茶名弄错,不仅证明自己不是草包,也能全了苏大人的颜面。
实际上,李凌峰不知道的是,他说出了苏大人正想说的话。
李凌峰想到了这点,苏大人又怎会想不到呢?作为一个官场老人,苏密不会把这类小场面放在眼里,所以无论李凌峰怎么回答,他自然都能将场面圆回来。
怎么看待眼前的人,全在苏大人的一念之间。
是从他想看到的角度看,还是从他不想看到的角度看,他的心中也自有评定。
只是让苏大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凌峰作为一个比自家儿子还小的农门子弟,他的回答竟然让自己这么……
出乎意料!
确实是出乎意料。
一旁上茶的丫鬟闻言身子一抖,连忙在自家老爷和公子的目光中迈着小碎步走到了厅里告罪。
“奴婢一时不察,竟然弄错了茶名,还请老爷饶了奴婢一回。”
丫鬟的脸上带着畏惧,声音中带着乞求,苏大人和李凌峰都心知肚明,弄错茶名是李凌峰的托词,也是苏大人的托词,所以李凌峰明白,苏大人并不会真的责罚这个丫鬟。
苏云上后知后觉,从李凌峰最后的托词中发现了端倪,他不是个傻子,反应过来自己父亲的真实用途后,为自己的好友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好在一切皆大欢喜,想必父亲对这个答案应该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苏云上自觉get到了父亲心中所想,兴冲冲的开口想让丫鬟起身,“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便去找嬷嬷领十鞭刑,若是再犯,便不再姑息。”苏大人开口打断,一句话便定了丫鬟的罪罚。
十鞭子对于后院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能算重罚,可罚得也不轻。
小丫鬟闻言踉跄了一下,抿着唇恭敬的福了福身,告退出去领罚。
“奴婢不敢再犯。”
屋里沉默了一瞬,苏云上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消失不见,而李凌峰心中也不再平静。
?
什么意思?
苏大人这一波操作让李凌峰脸上的笑意退却了两分,既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托词,为什么苏大人还要罚那个无辜的丫鬟?这种被敲打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也让李凌峰有些不爽。
这十鞭子抽的哪里是丫鬟,分明是故意抽给自己看啊。
苏大人的举止太过刻意,就连苏云上也轻易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只不过他对此行为也很是不解,明明李凌峰的回答都在点上,缘何父亲有此举?
然而,苏大人却并未过多解释,他笑了笑,“下人无状,贤侄莫怪。”
“怎会。”李凌峰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哈哈哈,那就好。”
苏大人爽朗一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女儿送来的马蹄锁上,转移话题道,“这是小女不知从何处淘来的物件,不知你们二人是否见过?”
丫鬟将物件接过,呈到了两人面前。
“这是何物?”苏云上疑惑的拿起托盘上的马蹄锁。
额
李凌峰看着好友手中的“马蹄锁”愣了一下,旋即哭笑不得,这不是曹阿瞒小时候的玩具嘛,这在大夏也有?
苏云上在手中拨弄了一阵,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李凌峰失笑,有些好奇道,“莫非子瞻识得此物?”
李凌峰点了点头。
“哦?”苏大人眼前一亮,想着内室里的女儿,心中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莫非贤侄从书中看见过?”
“此物并非凌峰从书中所得,而是偶然看见过,因为形状酷似马蹄而被称为马蹄锁。”
“原来如此。”苏云上点了点头。
苏大人见李凌峰真识得此物,想着女儿的夺命连环问,不由好奇问道,“这个马蹄锁作何解呀?”
厅堂的内室,苏芮早在听见父亲提及马蹄锁时就带着自己的丫鬟梦蝶悄咪咪摸到了门边,露出一个小脑袋趴在门边,眨着大眼睛透过屏风,想要瞧瞧这个能解自己锁的是何人。
苏芮咬着嘴唇,一时间觉得少年的声音有些耳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只能又把目光投向了屏风外。
梦蝶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自家小姐得衣袖,提醒她这不合规矩,却在被门边的小人儿撅着嘴浅浅一瞥后,再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只能一边干着急一边警惕着四周,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她在屏风后干着急,苏大人在厅堂里也跟着着急,马蹄锁的解法让他难得有了两分兴趣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