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中,一众学子在冥思苦想后,开始犹豫着在稿纸上作答,看着策问题目,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蹙起了眉头。
殿试的座位是按会试的排名所列,李凌峰毫不意外的坐在了第一排第一列的位置,当他缓缓打开策题时,整个人愣了一下。
策问的题目写在一本外壳精美的小册子上,册子的外壳比较硬,上面有浅浅的花纹,只有当光打在上面时才能看得比较清晰,解开蜡封后,雪白的纸张上手写着工整规范的策题:
“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桑、庾之克圣,不有高贤大良之助,岂二圣独劳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不若兹时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视我仇雠焉,安望为国恤民也!朕固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着以对,勿讳勿欺!”
殿试策问题目洋洋洒洒一百五十余字,简明扼要,从侧面反映了永德帝对于肃清朝廷吏治,安内以求“君臣一心”的真实想法。
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李凌峰看着这一句久久思量,思考如何答题的同时,也在审视着朝廷如今的局势。
一般来说,殿试策题的内容往往反映了皇帝的政治思虑,而这次的题目也确实如此,其不仅反映了大夏朝社会问题暴露、统治根基动摇、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的局势,也体现了当今皇帝在治理内政上的诉求。
君臣相和,上下相资放在今天的朝廷谈何容易?
帝王统御天下,需要竭尽“官人之道”,然后凭此才可“享天下之逸”,这光说就知道不简单了,若想真正去实践,其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还好只是问策。
想着朝中的局势,李凌峰执笔时突然有了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
他不觉得自己是空谈理想,也不会问自己走不到那一步凭什么如今就开始杞人忧天?他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而有莫名的优越感,当他身处这个时代,看着身边的那些人交不上税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有服不完徭役,他就知道当初弃商从农,放弃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坐在这里参加殿试是为了什么!
李凌峰深吸一口气。
既然陛下想问问策于此,他也不愿在此藏着掖着。
寒窗苦读十几载,初心未改。
心已许诺于民矣,怎可相欺?
想到在云水镇上随父进城卖药偶遇刁奴借势欺压百姓,只为小小风寒便让普通人殒命的事,想到天灾人祸下一年比一年高的赋税,想到路遇的难民,想到“石壕吏”曾在自己眼前上演自己却无能为力……
学成文武艺,货与天下人。
思及此处,李凌峰心潮澎湃,答题的灵感仿佛触电般在脑中炸开,他快速的扯开桌上洁白的稿纸,提笔挥墨,在写下“臣对臣闻”四个大字后,开始一字一句的写下了自己的所思所感。
“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故求贤以弘化者,君之事也;而代君以举贤者,相之职也……”
“是故,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人,任人者任相也,一相得而万国理矣;荩臣忠于事君而公于举人,举人者举贤也,众贤辅而肤功奏矣……”
前半部分,李凌峰借用了明朝嘉靖年间探花的对策内容,后面李凌峰则是引用了夏朝历史中的许多人物,比如策问中所提及的“桑”“庾”,实际是大夏朝历史上类似于尧舜等先贤的存在。
除此之外,李凌峰在对策中隐晦的提到了一句“慎乃在位,安尔止”,意思就是谏言皇帝谨慎对待在位之臣,稳稳当当的处理政务。
李凌峰暗戳戳的想,毕竟是殿试问策,再多的不便答,不答又显得思想主旨太不明确,策问问的是什么,问的就是治理之策,劝谏一两句也不过分吧?
诚然,此次殿试的策问并没有难倒在坐的进士,皱眉的人也并不是因为答不出,而是陛下策对的问题隐含的指示意味,与他们自身的观点看难免带入其中,但这些对他们答题的影响都不是很大。
正如先秦时的《赓歌》所言:“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没有人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用其自省的人却少得可怜。
当然
这些考生也是被之前在昭和殿门外,李凌峰被陛下单独赐予殊荣一事影响到了,原本换做往常,在他们站立的角度上,本来不该发挥得像今天一样优秀,但每每忆其宫门前的那一幕,他们还是在内侍太监的声音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肃静。”
一旁监考的礼部官员在殿中进士满怀激动的想要提笔报国时低斥了一声,他怀着忐忑的小心情小声提前制止。
看着一群考生的表情,他吁了一口气。
再激动也要克制自己啊,皇上还在上面看着呢!
于是,在李凌峰挥毫的同时,其他考生也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想要超越他,谁人不想金榜题名?被李凌峰“单独赐浴”的一事激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个个都像炸毛的“战斗鸡”一样,铆足了劲想将李某扯下来,然后自己爬上去。
而此时的李凌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对左右释放的敌意浑然不觉,认真写着自己的答案。
永德帝坐在高位上,看着底下的众位进士都如此“努力”,心中满意不已,特别是看到有些进士在一边作答时,还忍不住抽空去看一眼首座上的那个小子,他就感觉很愉悦。
相信今年的殿试质量肯定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相较于诸位学子的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李凌峰却更为谨慎,时间过得很快,当他将草稿全部打完,从头到尾读完一遍后,殿中的鸿胪寺官员在礼部官员耳边低语一句后,礼部官员上前向永德帝请示得到批准后,殿试上半场也就在午膳时分暂且告一段落。
对于参考的进士,宫中还提供了午膳和茶水,但由于人数众多,其实午膳并非有多丰富,无疑是一人两个馒头配点粥,还有一杯茶水。
永德帝从殿中退了出去,诸位考生行礼恭送完毕,将自己的稿纸和试卷装进试卷袋里后,鸿胪寺的官员才开始将膳食分发了下去,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众人也开始用起了午膳。
按照规定,午膳时也不能交谈和随意走动,如果有想如厕的,也需要举手示意在批准后也必须在考官的陪同下才可离座。
永德帝步行回到主殿中用膳,崔德喜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
看见殿内的雕花大红檀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佳肴,还有御膳房花尽心思熬制了许久的“八珍汤”,永德帝脚步一顿。
“崔德喜。”
“奴才在。”崔德喜赶忙回道。
满桌的菜提不起皇帝的胃口,想着殿试的诸位考生,永德帝突然有些好奇今日鸿胪寺为其准备的膳食。
“今天鸿胪寺备的什么饭菜,给朕取一份来。”
崔德喜闻言一愣,却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主子的命令尽管听就是了。崔公公给一旁伺候的人递了个眼色,宫人就上前将桌子上的御膳都撤了下去,然后马不停蹄地重新去取了一份与考生一模一样的午膳过来。
宫人做事麻利,崔公公看得很满意,只是看着桌上简单朴素的两个馒头还有一碗米粥有些于心不忍。
这连碟小菜也没有,陛下可怎么受得了哟。
“陛下,这便是今日鸿胪寺备的午膳,要不奴才再吩咐御膳房重新给您做一份一模一样的?”崔公公苦口婆心。
虽然这午膳是按规定给的,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矣,但对于陛下来说,却太过寒酸了。
作为伺候在永德帝身边的老人,崔德喜无疑是尽心尽力。
但皇帝却似乎不买这个账。
听见崔公公的话,永德帝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冷汗顺着额头冒出。
崔德喜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告罪一声,然后麻利的招手喊来宫人用银针“试毒”,再由一旁的小太监按规矩试吃。
待这些都做完。
他腆着脸从善如流的递上筷子,眼观鼻鼻观心道:“老奴这就伺候您用膳。”
“呵”
永德帝忍俊不禁,见他一副“狗腿子”的模样,接过筷子夹起盘子里的馒头,“崔德喜,朕发现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这可不是奴才胆子小啊。
崔公公擦了擦额角的汗,哭丧着脸,“陛下恕罪,奴才胆子一直都很小。”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胆子能大得起来吗?
崔德喜的话永德帝没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