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束后,考生们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在等待三日后发榜的同时,也给自己好好的放了一个假。
与乡、会试不同,殿试因皇帝主持的特殊性,在殿试开始前,永德帝还任命了读卷官和执事官两类殿试考官,这两类官员负责组织和辅理殿试的各项事宜。
读卷官不仅要负责阅卷,还要向永德帝进读试卷,而执事官则是各类辅理官的总称,听从永德帝的命令,辅理其他官员,共同保证殿试各环节的正常举行。
而殿试结束后最重要的事宜便是阅卷。
但是,并非所有试卷都是由皇帝亲阅,殿试后的初次阅卷,是由读卷官来完成的,待读卷官详定其高下后,会按规定从所有考卷中选出优秀的试卷为皇帝进读,以供皇帝钦定鼎甲排名。
在诸位考生放假的同时,皇宫的一处大殿中,永德帝钦点的十七位读卷官正排成一排埋首阅卷,按照陛下的要求,他们要将卷子全部阅完,然后在御前读完试卷才可出殿门,吃喝拉撒睡都在大殿里。
不过幸好宫人准备了夜壶,也会时常打扫和通风,否则这殿中现在指不定有多大一股尿骚味。
彭桦作为丹阁资历最高,年龄最大的辅臣,又是大夏权倾朝野的宰执,殿试阅卷等要事自然少不了他来把关,除了他之外,还有吏部尚书韩集、户部尚书曹良、礼部尚书杜光庭、右都御史丁玉魁、翰林院掌院学士欧阳濂、大理寺正官蔡巍等大佬外,剩下的人也是从丹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中充任的。
一大帮形形色色的人,光六部的大佬就来了三个,还有其他的朝廷大员,甚至连主要负责皇子或皇帝内务的詹事都掺在其中,诸方势力制衡,无疑又提高了殿试的公平性。
不过,虽然来了十七位阅卷官,但真正参与阅卷的不过十人,而剩下的大佬则是来监督阅卷的。
大殿内,彭桦与几位上官坐在椅子上看着埋首批卷的众人,开口嘱咐道:“吏治者,国之重也,诸位同僚阅卷时万望谨慎,小心应付,莫要辜负了皇恩。”
虽然殿试阅卷设有五种符号,读卷官依照策文的品次按“○”、“△”、“、”、“‖”、“x”五种符号,以“○”为最优,“x”为最次以此评级,然后十人轮流评卷,以得“○”最多为评级标准,选出前十名的试卷读与皇帝,但是难免有些官员参了小心思,所以该嘱咐的也不能落下,到时候若出问题了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彭相的声音传到了众人耳中,读卷的众人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又继续阅起卷来。
“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中沉闷的气氛也被这一声不大不小的疑惑打破。
“何事?”曹尚书见此蹙眉问道。
发出声音的阅卷官后知后觉自己声音大了些,见曹大人看向自己,赶忙解释道,“曹大人,鄙人是第六位阅卷,此份试卷不知何人所答,上面已经化了五个圈了,加入下官,已经有六个了。”
竟有此事?
听完阅卷官的解释几位大佬都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试卷才能到第六人了还是圈,一般来说,为防“各存成见,有上下其手之弊”,几位官员不太可能全都给“○”,除非这位考生答得特别好。
但全“○”卷和全“x”卷是殿试中最难见到的卷子,所以一般同种符号数量达到七个,或者同一份试卷评价悬殊太大,都会由他们亲自复查。
想着还差一个圈,彭相思考了一下,挥了挥手:“继续评吧,先评完卷再看。”
彭相说完后,又转头问在场的诸位大人:“几位大人觉得呢?”
“彭大人所言极是。”右都御史丁玉魁第一个发话,想了想也赞同彭相的处理办法。
丁玉魁是皇上的人,既然他都发话了,剩下的众人也没什么异议。
蔡巍笑了笑,示意读卷官继续,“那就按诸位同僚的意见,先阅完再说。”
欧阳濂看着几人的模样,冷笑了一下没有开腔,吏部尚书韩集则是一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只有礼部尚书杜光庭神游天外,仿佛没听见几人的交谈。
读卷官们按照殿试的要求积极配合,努力阅卷,综合考虑了考生的行文、表达、文章范式、字体等多种因素,他们不像考生,对于永德帝发出的策问当然有着更准确的理解,对陛下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佳作也心知肚明。
文采出众是必要的,字体也要好,更重要的是——不能跑题。
帝王问策,问什么答什么。
陛下问“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你答个“学无不该贯,吏治得其方”,虽然看上去很有道理,也只能勉强给个“‖”,更别说那些慷慨陈词,对着大夏江山愤慨激昂的试卷了,通通“、”“‖”,还是看在文采不错的份上。
读卷官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若是能将题目理解得再透彻些,这样的文采写出来的文章必定不斐。
有了几位上官的监督,读卷官也尽心尽力的去完成阅卷的工作,避免有失偏颇,很多地方也比较认真,虽然工作量大,但也不敢懈怠,一丝不苟的做着自己的事。
阅卷的时间很快过去,直到第三日清晨,所有的试卷终于阅完,十位阅卷官不眠不休的批到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把整理好的试卷排列好,选出了得“○”最多的前十份试卷呈递给了几位上官。
“几位大人,这便是得圈最多的三份试卷,剩下这七份依次排列,还请查阅。”
几位上官一人接过一份试卷,开始复查。
彭大人手里拿的是得“○”数最多的试卷,一共得了八个“○”,看到这个数量的时候,他属实惊了一下。
“这份试卷所得圈数竟然达到八个?”彭大人问读卷官。
十名读卷官闻言有些紧张,他们刚刚就商讨过,这个成绩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商讨来商讨去,他们又觉得合该如此,便硬着头皮呈递了上去。
当然,这份考卷之所以让大家如此认同,除了精准的扣题和让人惊艳的文笔外,那就是这篇策问实用性强,废话少,关键是着述得辞赋很符合陛下的口味,他们想找理由都找不出来,看见此篇策问的书法后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八位读卷官给“○”的理由也不同,在文章后也纷纷写了批语,而那两个没给“○”的,也不是因为文章作的不好,而是因为给圈的人太多再加上他们不喜欢此类风格的文章,于是便给了两个“△”。
但不论如何,这个评分是真的很高。
最后,将试卷呈递上来的读卷官想了想,还是觉得如实相告:“启禀大人,这份试卷我们复查过,但还是觉得综合来看批八“○”最为合适。”
“哦?”一直置身事外的礼部尚书杜光庭终于有了反应,他诧异道:“竟有如此文章?”
几位大人也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读卷官点了点头,确定没有弄错,排名前三的试卷第一份便是这份得了八圈的试卷,第二份和第三份都得了六个圈,可以说“八圈试卷”算遥遥领先了,他们不会弄错的。
见读卷官如此笃定,彭大人翻开了这一份试卷,试卷上的策文也跃入眼帘:
“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很普通嘛。
彭大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不明白为何几人坚持此文最佳,于是耐着性子继续读下去。
“以一人之聪明,而欲周知天下之贤,则君之势必有所不及,非所以言官人也,况其劳不能免乎!”
读到此处时,彭大人会心一笑,觉得这位考生确实有才,但是不多。
“是故,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人,任人者任相也,一相得而万国理矣……”
彭大人一怔,瞳孔轻微放大,他细细品味了两遍,突然拍桌夸赞道:“好文,好文啊!”
他不就是一个贤相吗?
陛下圣明而贤相辅之,得他一相而万国理矣。
彭大人满意极了,他自认为贤良忠直之臣,文采不输年少,如今读了这篇文气连贯、陈词老练的策文,还是忍不住赞叹,待通篇文章读下来,他一边点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夸赞道:“词句凝练,表意不凡,粹然无疵瑕矣,善哉,妙哉!”
若非科考是糊名制,他只怕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今年的“今科状元”是谁了。
看见彭大人赞叹不已的模样,其他几位上官眼神闪了闪,将其看过的这份试卷传阅起来,如果他们看之前是持有怀疑态度的,那么看完后无疑都很赞同彭大人的话。
“这文章写得倒是不错,足以见考生的写作功底。”丁玉魁很中肯的评论了一句。
“确实如此。”
蔡巍看着试卷上苍劲有力的字体,心中一动,跟着附和了一句。
这次就连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翰林院大学士欧阳濂脸上也带了几分赞赏,但终究是不愿与这些人为伍,也没说什么。
见大家都赞同,彭大人也不再犹豫,从蔡大人手中接过试卷,提起朱笔在试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然后叹惋道:“这篇文章也非完美,实在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