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两日得人口相传,李凌峰成了李家村远近闻名的人物,福德书院里也弥漫着喜气,各个夫子皆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而福德书院里,对李凌峰最为关注的,除了几个夫子,那便是何琳月了。
知道李凌峰高中的时候,她开心得都落了泪,可见这些年两人日日相伴的青梅竹马之情,是多么简单真诚了。
只不过,与何琳月的喜悦相反,何举人却是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就被现实的冷水浇了个满头,随着消息传回来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显得有些坐不住,亦或者说是,心神不宁。
入夜时分,何家的小院落里,何夫人见丈夫还未回卧房休息,便起身去小厨房熬了一碗姜茶送到了书房。
何举人此时正在桌案前埋首写着什么东西,见夫人进了门,他将手里的毛笔放了下来,“有何事吗?”
何夫人将姜茶端了过去,体贴道:“夜都深了也未见你回去,给你熬了碗姜茶,暖暖身子。”
“多谢夫人了。”何举人接过姜茶一饮而尽,如今年纪大了夜里总会觉得身子发凉,可能是当初刚刚落难时风餐露宿,不知饥饱,也不知冷暖所留下的病根吧。
何夫人见夫君将碗中的姜茶喝光了,将碗端到一旁,然后站在何举人身后为他捏肩:“自从峰儿中了状元的消息传回来,你整日坐立难安的,连个好觉也没有,倒是和你那个闺女一样,她是喜的,你是愁的,你们父女两个真让不让我省心。”
何大人听见夫人的抱怨后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何夫人的手,叹气道:“唉,月儿不知晓,夫人还不知晓吗?这叫我如何不愁?”
何夫人闻言手上的劲道一松,思绪一下被拉得很远,这些年看着峰儿长大,她这个做师娘的自然也真心明白那个孩子好,只不过,依那个孩子的心性,再加上这时局,最终的结果恐怕不会让月儿欢喜。
命运弄人,她当初觉得这孩子再怎么优秀,也会有止步的一天,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
“时间……还早吧……”何夫人片刻的怔忪后,喃喃自语道,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为女儿争取什么。
何大人闻言摇了摇头,“当初峰儿过了乡试我便有这个预感,像他这样既聪明又好学的学生不多,既然他走到了这步,有些事也要尽早做决断,对他、对月儿都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峰儿能与月儿结亲,那他们夫妇定把他视为己出,当亲儿子一样对待,他虽被流放,也并非不能助力峰儿的青云路,但若是不选月儿,只怕师生情断,他与月儿也再无可能。
月儿是何夫人的老来女,是流放后在此地出生的,一辈子没看过京城的风水,本该是含着金汤匙被养在琼楼玉宇中金尊玉贵的养大,如今却用不上一个丫鬟或仆役,这是她觉得最亏欠女儿的地方。
她是女人,也是母亲,私心里还是希望李凌峰能够选自己的女儿,想必月儿对峰儿如今已生出了少女的心思,再加上李凌峰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深知他的品性,但正是因为知道李凌峰的品性和抱负,她才为自己的女儿担忧。
“不知到时候月儿又会怎样的伤心。”何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
离京已有三日,李凌峰不知道家中所发生的事,也不知此次回去是福还是祸,他与何崇焕一路疾驰,赶了三日的路,终于进入了常宁郡内。
“子瞻,我们先在此处休整一二。”何崇焕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常宁郡的城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常宁郡在大渠河沿岸,连日来的赶路甚是乏累,两人想在常宁郡休息一日,然后改水路顺江而下,到时候抵达下游的郢江郡后再换骑往黔州而去。
李凌峰看了看城门上戒严的守城军士,有些奇怪道,“现在不过是酉时一刻,城门处的守卫怎么这么严?”
酉时一般是现代的17:00至19:00,按理来说一般要六点才关城门,酉时一刻不过刚到五点,城门口负责登记的守卫却已经开始赶人了。
何崇焕听他这么说,抬头一看,见确实如此,他皱了皱眉:“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再到下一个郡县,恐怕还要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到时候城门早关了。”
李凌峰也从马背上下来,两人牵着马匹向城门走去。
此时进城的人不多,出城的人却不少,城门口的士兵见二人面生,不由开口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进城干什么?”
何崇焕走上前抱拳一礼,笑道:“这位军爷,我们二人从京城来往黔州去,想要进城休整一下被,还望您通融通融。”
说着,他就往士兵手中塞了一两银子。
士兵斜睨了两人一眼,见李凌峰也点了点头,问道:“两位公子是读书人吧?”
“军爷好眼力,我二人皆是入京赶考的举子。”何崇焕点了点头。
他与李凌峰身上穿的虽然不是襕衫,但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早已经被知识腌入味了,言行举止都透着书卷气,与来往间面色苦楚,低头弯腰的百姓形成鲜明的对比。
果然如此,士兵脸上的神色恭敬了许多,他向二人抱拳道:“失敬失敬,两位请进。”
进了城门,是一幅李凌峰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城景象,常宁郡是下县,并不是很繁荣,但也算是质朴温馨。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歇下,洗漱完后,店掌柜遣小二送了吃食上楼,何崇焕坐在桌子旁,不解道,“城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知道今日为啥提前关城门,还有那个士兵……”
他将银子送到那人手上时,发现他一个守城的军士,手却细皮嫩肉的,一点也不像行伍之人。
见李凌峰沉默不语,他接着吐槽道:“而且这常宁郡的守备,懒懒散散的还比不上苏府的护卫。”
李凌峰闻言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知道李凌峰明白自己意有所指,何崇焕也懒得废话,他打了一个饱嗝,贱笑道:“这几天赶路把我的老黑都累瘦了,咱俩多留一日,也能让它和你的小白培养培养感情。”
何崇焕的胡说八道简直张口就来,让两匹公马培养感情?李凌峰闻言嘴角抽了抽:“随你。”
吃过晚饭后,两人出了客栈去了江边,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南下的商队,到时候花点银子随着商船一路到郢江,也能省下不少银子。
常宁郡的码头比较小,所以停留的商队也比较少,两人去的时候扑了个空。
“按理来说这常宁郡在大渠河边,有水路可以走,不该这么萧条的啊?”何崇焕站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稀稀拉拉等着载客的小客艘撇了撇嘴。
李凌峰看了一眼四周的地势,见江边堤岸附近有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上面还有许多小鱼形状的符号划痕,看上去是用来记水位的水则碑。
“两位公子不是我们常宁人吧?”就在李凌峰观碑的时候,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见李凌峰在看碑上的记号,开口解释道:“这是我们郡的水则碑,上面的划痕是用来记水位的。”
“老伯。”李凌峰闻言转过身,见是一位长者,他拱手一礼,想到刚刚看见的划痕,疑惑道:“老伯,常宁是每年都有水祸吗?”
水则碑上刻画的痕迹很多,每次刻画都不会低于三划,不知道这和受灾情况有没有关联。
“公子不必多礼。”中年人见状连忙摆了摆手,闻言叹了一口气:“唉,常宁每次入夏都会涨水,这水祸年年都有,唉,命苦啊,公子不知道,我家里的田和屋子也被大水冲了,现在没有办法才来江上讨生计……”
何崇焕见中年人说到伤心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脱口而出道:“那朝廷不管吗?”
“常宁地势低,一开始当官的还愿意管,后来就……”说到此处,中年人眼眶也红了,“要不是衙门没钱没人的,威猛山的那群土匪敢这么放肆吗?”
土匪?
这常宁郡还闹土匪?怪不得这里沿江还一穷二白的,李凌峰刚刚观察了一下,常宁虽然地势较低,但若修筑好防汛工程,加高加固加宽河堤,也不至于每年都被洪水冲垮,据他所知,朝廷几乎年年都会统计各地的旱涝灾害损失,这常宁郡受灾如此严重,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见何崇焕对自己使眼色,李凌峰摇了摇头,想到客栈里何崇焕说过的话,他故作不解道:“老伯,我们今天进城时城门酉时一刻就戒严了,是因为那个什么威猛山吗?”
中年人点了点头,无奈道,“这山上的土匪时不时下来抢点东西,我们常宁郡穷但是离得近,这也没办法,谁让世道就这样呢。”
说到此处,男子想到之前见二人在岸上张望,不由有些郝然道:“两位公子是要走水路出城吗?我一家现在都在船上生活,平时也载客,要是不嫌弃,我可以送二位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