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不时有在铁剑山庄中毒痊愈的镖师登门拜访表示感谢,刚开始他还出面接待、寒暄几句,到后来感觉烦不胜烦、太耽搁自己的修炼,干脆告诉门房:“除非是重要的来访,一律概不接待,就说是他正在闭关练功。”
但是当巡武司的人上门来的时候,薛畅仍然不得不出面接待。
巡武司领头的人,薛畅并不认识,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汉子,身材魁梧,神情桀骜,语气冷漠:“你就是锦城镖局的少镖头薛畅?”
“正是在下。”薛畅拱手说道:“请问这位巡察怎么称呼?”
“眉山寨江一峰。”那汉子冷声说道。
原本薛畅还很客气的接待巡武司的来客,但见对方摆出这副脸色,再有涵养的人此刻也会感到不悦,更何况薛畅年轻气盛,当即收起笑容,沉声说道:“不知江巡察此次上门所为何事?”
江一峰却不回答,朝身后招招手,然后径直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
一名巡武司吏员走上前,语气却缓和许多:“薛少镖头,温泉驿血案让锦城镖局的镖师伤亡殆尽,已经完全无法进行出镖、护镖的任务。按照巡武司的规定,本该早销掉锦城镖局的资格,但江士佳大人宽厚,想要先追查出凶手,给死去的镖师们一个交代,所以这个命令被暂缓了几个月。后来,薛少镖头你幸运脱难,回到成都,江大人又再次宽宏的延后了几个月——”
江一峰不耐烦的打断吏员的话:“我就直说了吧,从温泉驿血案发生到现在已经八个多月,锦城镖局没有招募一名镖师,也没有再出过一次镖,巡武司经过商议决定取消锦城镖局,我是来负责执行的!”
听到这话,薛畅倒不觉得什么,但在一旁伺候的薛福却急忙哀求道:“几位大人,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明天就去招募镖师,再过几天,不、最多一个月,锦城镖局就能——”
“薛伯。”薛畅制止老管家再说下去:“锦城镖局就让他们撤了吧,反正以后我也不打算再从事镖局这个行当。”
“那我们以后——”薛福本想说:没了镖局,我们以后干什么?
但他立刻想到院门外那红火的麻辣烫食摊,声音戛然而止,只是想起自己辅助老爷干了几十年的镖局就这样没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我们来这里,可不只是通知你‘镖局被取消’的事,还要清点和收回锦城镖局这些年向巡武司购买的一些军用物资。”这话是江一峰对薛畅说的,但他却根本不看薛畅,而是朝那名吏员点头示意。
那名小吏立刻说道:“根据巡武司的卷档上显示,这些年锦城镖局通过巡武司购买了……”
薛畅听得仔细,他发现锦城镖局向巡武司购买的东西主要是兵器、皮甲和驮马。
原主从未去了解过这些,薛畅自然会感到困惑:像这些东西,直接找铁匠或者在市场上购买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去找巡武司购买?
他却不明白大周技艺精湛的铁匠绝大多数集中在朝廷的匠作署和武器监,少数在民间的铁匠私下里打造一两件兵器可以,如此大数量的制造一般是不敢的,怕被人告发去坐牢,当然大门派中多数都有自己的铁匠,这是获得朝廷批准的。
因此朝廷制作的兵器量多质好、价格低,再加上一般情况下巡武司对他们所管辖的这些镖局会有所照顾,所以镖局往往能拿到价廉物美的军用物资,来充实自己的实力。可一旦镖局被取消资格,自然这些军用物资就要被收回。
薛福认真的听完,忍不住又想要说话,那小吏紧接着说道:“我们在清理温泉驿血案的现场时,已经回收了8把长剑,23把刀,27杆长枪,15张弓……还有些许欠缺,不知是否给放在了府内,今天来就一并收回了。”
“在呢,都存放在库里,大人可去查验。”薛福赶紧说道。
“那还呆着干嘛?带我们去看看吧。”江一峰不耐烦的说道。
薛福领着巡武司的几名吏员进了前院内功房旁边的兵器库查验。
江一峰没有进去,站在走廊上,打量着面前的练武场,说道:“你们家的练武场倒修得很大,只可惜有点浪费。”
“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还会觉得它小了。”薛畅回了一句。
“听说你收了不少徒弟?”江一峰看着他,面色严肃的问道。
“哪有不少,也就是三个。”薛畅回答。
“不止三个吧,有人反映每天早上、晚上你这个练武场传出去的声音都很热闹啊。”江一峰冷笑着说道。
薛畅在这方面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徒弟确实只收了三个,不过我也教新招募的佣人们一些简单的拳脚,毕竟我家现在人少,可府邸太大,万一有盗贼来访,至少能帮我先抵挡一阵。”
江一峰目光锐利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冷声说道:“巡武司的规定你应该清楚,若是以后查出事情不是你所说的这样,你逃脱不了惩罚。”
“我明白。”薛畅平静的回道。
这时吏员从武器库出来,江一峰问道:“东西都在吗?”
“那边应该还有几件。”吏员手指着练武场边的那个大武器架。
江一峰手一挥:“赶紧查完,都拿走。”
“等一等。”薛畅无法再保持平静:“能不能给我们留几件?”
“薛少镖头,这是规定,我们也没办法。”吏员婉言谢绝。
“薛少镖头……哦,现在不能怎么称呼你了。”江一峰语带嘲讽的说道:“薛……少侠,你要想再获得这些军用武器,要么重建一个镖局,要么创建一个门派。”
薛畅沉下脸,不说话了。
还好,练武场上的那些兵器有一半多是原主父亲找私人打制的,可能是考虑到平时的训练没必要损耗军用兵器,但那些质量好的兵器全被江逸峰带来的随从给抱走了,包括薛畅平时最爱使的那把厚背大刀。
看着巡武司的人将这些兵器皮甲搬到院门外的马车上,薛畅忍不住又问道:“你们把这些搬走,难道不应该把钱退还给我们?”
江一峰嗤笑一声:“巡武司用这么低的价格把武器监的精良武器卖给你们,已经是对锦城镖局的照顾了,还想要银子,你有没有搞错!”
薛畅气得正想要反驳,薛福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他:“少爷,当初我每次跟老爷去巡武司购买兵器的时候,确实都签署过,‘一旦将来镖局解散,必须无偿归还所有的军用物资’的协议,其实这么多年也没有哪家镖局解散,只有我们锦城镖局倒霉……唉……”
薛畅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而安慰薛福:“没事,拿走就拿走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年纪小,脾气倒不小啊。”江一峰不屑的看着薛畅,指了指头顶:“这块牌匾是让我们来摘呢?还是你自己摘?”
薛畅沉声说道:“我们自己来。”
“少爷,以前那块‘薛府’的牌匾就放在后院老爷的卧室,两个月前我还特地拿到翰书阁去重新打磨、刷漆,我现在就去把它拿来。”薛福说道,自从出事之后,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整理军用物资、找出旧牌匾……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有这样一个能干的管家确实很省事,薛畅有点感慨,说道:“派个佣人去拿吧。”
但薛福不放心,从旁边的食摊叫了一个伙计,急匆匆带着他,去了后院。
“能不能快些,我们还赶时间!”江一峰不耐烦地说道。
薛畅没说话,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牌匾:薛家确实是大富人家,不但府邸修的大,而且这朱红大门也很是气派,门楣距离地面就足有三米,“锦城镖局”的匾额长约两米,木质厚实,要想将它稳当的取下来,确实得费点功夫。
然而薛畅说了一句:“催什么催,现在就取。”
说着,薛畅身不屈、脚不弯,只是右脚轻蹬,整个身体直直向上跃起,双手举过头顶,一把抓住牌匾的下方,猛运真气,注于双手,“啊”的大喝一声,嵌于石壁上的牌匾竟被他扒了出来。
当薛畅举着两米长的牌匾缓缓落下时,江一峰变了脸色:轻功跃起、举着牌匾落下都简单,但是凌空拔出牌匾可不简单,因为身在空中无法借力,全凭自身内力使劲,而且他观察到这个薛府少爷在拔除牌匾的同时,上升的速度一点也没受到阻滞,还能保持着同一个速度,由此可见其内功不弱、并且内力的运用也较自如……他们不都说这个薛畅只是个纨绔子弟吗?”
旁边的食客们齐声叫好,薛畅微笑着点头示意,扭过头来,立刻变得严肃:“牌匾已经取下,以后不会再挂,你们可以走了。”
江一峰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沉声说道:“薛畅,你是我们巴蜀武林的人,以后最好少跟铁血长河门的人来往,言尽于此,告辞了!”说完,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薛畅这才明白了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眉山寨江一峰始终板着一张脸的原因:我倒是想跟人家铁血长河门来往,可人家瞧不上咱啊!
薛畅想起自己在铁剑山庄发出的邀请,至今也未见到回应,不禁一阵苦笑,感觉自己有些冤枉。
同时他也暗自警醒:看来等徒弟们下了课之后,还得再提醒他们一声,以后有外人在时,不得喊自己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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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阳皇宫勤政殿内,泰祥帝仰靠着卧榻品茶,在他身边依旧站着那位老太监曹忠,还有一位小太监在一旁侍奉。
一天之后再次受到召见的总巡武司大统领徐昭延心中忐忑不安,他忘不了昨日皇上召见他之后的痛骂,今天虽然见他时的脸色好了许多,但到现在一直没有对他说话,这给他的压力更大。
“陛下,赵先生到了!”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喊声。
“快宣他进来!”泰祥帝话刚出口,又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道:“不用宣了,朕去接他吧。”说完,他迅速放下茶盏,一撑而起,大步走向店外。
赵先生!……徐昭延心中一震:这是那位赵先生吗?!
他定睛往殿外望去,只见一位老态龙钟的瘦小身影杵着一根拐杖,跟着泰祥帝走进了殿内。
看到这人脸上戴着的白色面具,徐昭延心里再次一震:没错,他就是那位赵先生!据闻,他曾经协助先帝创建了龙卫和巡武司,凡有武林中的难题,先帝也常与他商议,但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终带着一张面具,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他姓名,“赵先生”这个称谓还是从先帝口中传出的。尽管他始终无官无职,但以布衣之身、却可以不受约束的出入宫禁,而且龙卫和巡武司却对他尊敬异常。只是在当今皇上即位的两年前,听说他就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自己当上大统领后,也从未见过他,有人猜测他可能已经老死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面了……
想到这些,徐昭延转身朝着赵先生行了一礼。
赵先生点头致意。
“这是现任的总巡武司大统领徐昭延。”泰祥帝介绍了一句。
“我知道,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巡武司被他管理得很好。”
赵先生的声音嘶哑无力,但徐昭延并不觉得难听,反而有些兴奋。
平日里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不动的老太监曹忠此刻却上前一步,朝赵先生微微行礼。
“小曹,你还跟以前一样没变,看来内功又有精进。”赵先生点头说道:“很好,有你在,皇宫稳如铁石。”
“赵先生过奖了。”老太监神色平静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