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黎关城下两军对峙，擂鼓轰轰号角鸣鸣，催得人心激动亢奋，蓄势待发也只等太子那一声令下。
    终于！威厉的喝令响彻耳畔，紧握的银剑瞬时出鞘，随着哒哒马蹄剑锋所到之处无不血溅飞扬。
    仇恨、愤怒、愧疚、思念……所有的情绪在一剑又一剑的挥动间淋漓尽致溢满心头，往昔那念不敢念，思之不寐的回忆如眼前这无数敌军映入眼前……
    “在下杨翙，幸会兄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看来你家主子很看重你。在下高达聿，幸会。”高达聿看着面前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男子，一身藏青的武士骑装，只那一双净透如晶的眼睛倒是他少见的。
    “聿遑浮踊，凌云纵身，想来达聿兄不仅才华横溢，武功也是不凡。”
    面对初次相见就一顿猛夸自己的人，向来不苟言笑的高达聿表情有些赧然，幸好这时他们的主子已出现在了半山腰，他如看到救星般，脚步轻盈，身姿迅捷地到了自家主子身边。
    春风和煦，芬芳扑鼻，很快就行至了山脚，青竹通成的东西林道几人话别，当再见，已是深秋时节。
    望着自家主子登山远去的身影，高达聿便知此行任务完成该是立即回去复命，然转身霎那，肩头被稳稳勾住，一张蓬勃朝气的脸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你是不是太着急回去了？云龙山离昌陵可比离建乐要远，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陛下还等着消息，耽搁不得。”不着痕迹的扭转了肩膀，他迅速上了马。
    杨翙眼见着策马扬鞭的人就要离去，来不及思考跳上马后急速跟了上来：“你就不会飞鸽传书？”
    “万一信件被截，陛下得到的就是假消息。”骏马林间疾驰，烈风于耳边呼啸。
    “你思虑倒是周全。”
    黑马和黄骢双马成骈，高达聿不懂对方一直跟着自己做什么：“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回建乐城吗？”
    “建乐离昌陵就太远了，不去。我替我家主子寻一株蕙兰之王回去，恰巧就在你们冀国的平遂郡。”
    又是蕙兰之王？高达聿想到不久前他家主子收到钟离郡主的一封书信，信中正是要找一株蕙兰之王。
    “达聿兄可识得花卉？不若同我去平遂郡瞧瞧？”
    一边是急着回宫回复王命，一边恰好又有他家主子要寻的东西的讯息，当下他显得有些为难。
    没有得到回复，杨翙也没显得失落：“时常也听得我家主子说起冀国朝中情势，想来如今时局很紧张吧？没关系，你给我幅舆图，我自己照着走就行了。”
    闻言，高达聿偏头细细看了一眼杨翙，他眉眼间仍是一副舒展的神情，似乎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影响心情，他其实能听得出来杨翙这是在给他找一个拒绝他的理由。
    攥着缰绳的手又紧了一分，望着天边那红紫交辉的晚霞，高达聿不自禁地扯开了嘴角：“你所说的蕙兰之王，它的叶可是荷形水仙之冠？我家主子曾给我看过这兰的本草图，正好顺路，我可与你一同去寻。”
    “如此，多谢达聿兄。”
    那是一抹潇洒的笑，与眼前无数张龇牙咧嘴的模样尽不相同，即使时过境迁褪去了那怡然自得的模样，但沉稳中透着的清亮眼神仍是他在这世中觉得不可多得的。
    手中的长剑依然不停地挥舞，持剑的手臂仍未感疼痛，直见敌军化作鸟兽散去，他才恍然醒来这一战他冀国胜了。
    漫天飞扬的尘沙模糊了他双眼，杨翙，你看到了吗？我们胜了，你的家国仇，我终于在为你报了！欠你的，我已在还你的路上了……
    十多年的痛恨，在得知真相那刻起的愧疚，每时每刻无不在撕扯着高达聿的心，如今只有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心中的罪恶感才能得到些许的减轻。
    可老天爷似乎不愿放他走出心底的牢笼，冷馨带来惊天消息，乐宁公主被凉惠王擒走！
    “达聿，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吾身为士，必护主、卫国，凉敌来犯，随主征战沙场乃吾使命，今上将唯一幼主寄于冀国，吾也只此事托予你，愿尔念冀襄国主之情，你我之谊，往后吾国公主于冀国之安危望你多加护佑。
    ——翙绝笔。”
    一字字犹眼前重现，万千将士静立，四周陷入死寂般，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十年前冀国援战邙山一役，眼前他家太子低沉的气息与昔日少年愤恨的模样重叠，而他好不容易心底里散去的愧疚感瞬势在心海弥漫开来……
    三丈舆图铺展而成精密布局，他家太子按捺不住举兵直捣黄龙，他亦破釜沉舟随此一战，不止为主，更为守此生一诺！
    “游记里曾记载道襄国之美在山川雄阔，冀国之美在峰峦灵秀，豫国之美在大河厚重，莒国之美在水滨旖旎，凉国之美在丝路苍茫。等两位主上平定朝中局势，你我也去见识那三国之美，如何？”
    “好，等我家小太子承继大统后，就是你我相约之时。”一向对未来不曾有过打算的他，竟有些期待这云游之行。
    月落日升，刺眼的阳光倾泻大地，金乌西坠，唤起玉蟾初醒，万军齐心，唯独他对影三人。
    “杨翙，凉国我替你来看了，它关外苍凉，远不及襄国边关的绿洲，城中渐显萧条，也不及我冀国繁盛，若你来此，我知你必定踏破这重重关墙！你之托付我铭于心，明日剑指凉都，望你在天之灵，佑吾军顺风！”
    冀旗飘扬迎风立，在太子妃出现在营地时，风沙似迷了高达聿的双眼，杨翙真的听到他的祷告了吧，多方会谈书就一纸国书，筑天下太平。
    “达聿，对谦王，你家主子会动干戈吗？”
    高达聿愣了愣，如实道：“如今事态走向不清，我也不知主子的决策，但我知道，主子不讨厌他这个弟弟。”
    “来，愿襄冀宫变不流一人血而干！”
    清脆的碰杯声溅出晶莹的酒滴，那日月圆下醇厚的琼浆仿佛还在嘴边回味：“杨翙，你所愿的不费一兵一卒成天下太平，今日终于做到了。襄国公主有在我冀国平安成长，今后她将与我冀国太子共执江山，如诗如画之景愿尔在天之灵游目骋怀。”
    马不停蹄声还在耳边震鸣，高达聿没有凯旋的喜悦，十年来的仇恨在冀凉交换国书的那刻已渐渐放下，年轻时的种种却犹如驰骋扬起的风沙尘暴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