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假到了最后一天的时候,谢观南终于受不了季熠没完没了缠着他的行为了。原本七天的假日,也没出远门,甚至都没离开栖霞镇,最远也就去了趟嘉义坊给兰儿一家和容霏母女送了些东西,其他时间他俩几乎都厮混在一处。
谢观南觉得自己二十八……不,过了年应该算二十九岁的生涯中,从来没有过得如此放浪形骸过。季熠就好像是那种刚开了荤、食髓知味没有节制的毛头小子,放纵自己又拖他下水,一起沉湎于这种疯狂。只要是在庄子里,就不分时间地点、如饥似渴地贪恋着这份肌肤之亲,仿佛永远无法满足那如饕餮般的欲望。饶是过生辰加上年节这样的好日子,谢观南对季熠的宠溺和宽容也终于到了极限。
“今晚我去客房睡。”谢观南在晚饭的时候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决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不能再这样被季熠三言两语的哀求或耍赖的花招牵着鼻子走了。
“那我怎么办?”季熠不出所料立刻换上了可怜巴巴的眼神。
同样的招数谢观南已经至少让季熠得逞了不下五次,这一次硬起心肠白了他一眼:“你就算是没断奶的孩子,今晚也给我自己去睡。”
季熠眼看着老套路行不通了,只好瘪瘪嘴,委屈地小声叨叨:“庄子里的人我都让冯叔调教好了,懂规矩着呢,我也没有在外面浪,就跟庄子里待着的时候咱不用避讳那么多。”
这话确实没错,有些事情越藏着掖着越是惹人猜想,本来只有三分的事实,也会被添油加醋地联想成十分,虽说悦庄是睿王的别业,但用的下人终究也不是一般的奴仆,本也都是经过筛选和教育的,不会对主人家的事多嘴多舌,不过谢观南介意的不止这一项。
即算听到了季熠这样说,谢观南还是摇了摇头,拉开了领口给罪魁祸首看:“别人过年都是胖一圈,你看看我这个年过完,一丝肉都没长,只落了一身的印子,明天我还去衙门上值呢,这好看吗?被人问起我怎么说?”
季熠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吃得太好,属实是有些过分了,但又觉得谢观南这样急赤白脸地教训他,这场面怎么看都很过瘾,他好像体会出一丝受虐的快感,一边努力压着嘴角一边还是忍不住调笑道:“要真有人盯着谢捕头的脖子看,你就说新找的相好太粘人了,对你爱不释手,把罪过都推给我便罢。”
谢观南不理这浑话随口就来的家伙,埋头吃饭,这几天悦庄的菜色比往常更好,只是可惜他能踏实从头吃到尾的顿数却一只手就能数完,想想都觉得很浪费。
季熠能这么看着谢观南心里就觉得很美,反而在进食这事上面就没有那么在意,小口抿着酒,琢磨着怎么讨好才能把人留在自己房里过夜。
他俩这边一张桌子两样心思吃着饭,却有人脚步匆忙地从敞开的房门外闯了进来。
之所以说冯肆是“闯”进来的,是因为在季熠和谢观南吃饭的时候,从来是不让人在边上伺候,也没有人会进来打扰的,冯肆连在门外禀报一声的工夫都不曾耽搁,就直接这么进来了,这是谢观南不曾见过的。
“冯叔,何事匆忙?”季熠倒是没有生气,有人来打个岔,谢观南才不好继续给他脸色,这不算什么坏事,只是冯肆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他也不自觉有些在意起来。
“陇右军来信儿了。”冯肆不等季熠细问,直接往下说,回话如此急切,足见他要说的事确实紧张,“王爷回程中遇上事了。”
冯肆口中的王爷自然是指悦知风,陇右军传的消息是睿王回陇右道途中的日常联络,他之前没来禀告是怕季熠担心,也怕过节难得的美好平静气氛被破坏,实际上悦知风那边已经有足足两天没传来本应该一日一次的消息了。
“怎么回事?”季熠看着还算冷静,但沉下来的声音已经显示出他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了起来,“遇袭了?还是路上出了状况?”
冯肆的用词很严谨,他只说了“遇上事”,说明情况尚在控制中,但能令冯肆这样紧张的事情已经是不多见了,他这个反应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
“三天前王爷途径戎州,本应在两日内过了戎州到达益州的,但是之后就连着两日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一直到今日刚刚收到传书……”冯肆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季熠,眉眼中难掩焦虑之色,“戎州似乎出现了疫情,王爷被暂时困在了僰道县。”
“疫情?”季熠手中的酒杯被拍在了桌上,酒水泼洒出去他浑然不觉,他刚刚在瞬间设想到了很多可能突发的情况,但恰恰没有想到这个,“如何确定是疫情?传书拿来我看!”
陇右军一路布置传回的消息都是用军中训练有素的飞鸽传递的,几百里内的距离都可以在几个时辰、至多半天时间内送达,而这样的消息都是多发一至,又有密语加封,整个流程都比照军情的严密程度,以确保万无一失。季熠不担心情报有误,但他需要知道尽可能详细的内容。
“信中说疫情是自偏远小县爆发的,目前已经在戎州多个县传播,可能已经扩散至整个戎州甚至邻州。”冯肆只是继续口述,并没有拿出信笺,理由也很简单,“苗姑担心飞鸽和信笺已经不安全,让我和佟追看完即刻扑杀信鸽,和信笺一起焚烧掩埋了。”
冯肆说幸而佟追收到信鸽后破译了密语就直接找到了冯肆,苗姑当时就在边上 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目前接触过信鸽信笺的只有佟追和冯肆,苗姑已经让他们彻底清洗换过衣衫,这才来见季熠的。
“苗姑做这些,难道说那疫病已经到了能通过物品传染的程度?”谢观南也不免被冯肆带来的消息感染到了紧张的情绪。
初春确实是疾病容易发生和传播的季节,但瘟疫不是普通的疾病,谢观南虽未知事情全貌,但他相信苗姑做出这样的判断一定是有根据的。
“谢郎君莫慌,苗姑说疫病通过物品传播的可能性极低,但信鸽是活物,它吃当地的谷物、喝当地的水,是否会经由这样的飞禽传播目前是难保的,我们只是以防万一。”冯肆也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宽慰到对方,但他似乎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为今之计,还要请熠哥儿拿个主意,庄子上需要做何应对。”
“老师怎么说?”季熠虽然猜到了悦知风传回这样的消息,应该在当地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布置,只是冯叔说得不错,他们这些留在悦庄的人,也必须视僰道县的情况制定下一步的策略,这事必须立刻开始筹划,“僰道县是戎州治所所在,戎州刺史眼下是何人?”
悦知风人在戎州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跟前听差的人就至关重要了,季熠希望至少是个得力的,这样他还能稍微放心些。
“戎州刺史郑柏言乃是王爷陇右军的旧部,王爷说他们一行人在戎州经留了两日,如果现在走,有把疫病带出戎州的风险,所以他决定封锁戎州所有交通要道,把整个戎州划为疫区,只进不出。”冯肆说完了传书上的所有内容,跟着说,“王爷身边的军医应该有这类疫病的经验,所以才有这么个决断。”
依冯肆所说,郑柏言从在悦知风麾下为将时便是个能人,为人粗中有细、十分机敏,听到这里,季熠总算眼神中又恢复了大半平静。
“还是太冒险了。”谢观南佩服悦知风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他人还在僰道县内,现在就封城,就意味着他要同这场疫情共存亡了,睿王身系整个西南的军政要务,这如何能行?谢观南看了季熠一眼,他相信季熠不会不明白这点,“我们不能让老师留在那里。”
季熠没有回答,他此刻脑内正高速运转着更多的信息,他不但要考虑悦知风的安全,还要在睿王被困的这段时间里替悦知风把外面的方方面面给稳住,睿王不只是西南的守护神,他这个身份太重要了,不但他的安危不能有任何闪失,连他遭遇了危机这个消息都是不能随意走漏的。
“佟追呢?你去叫他过来。”季熠对冯肆说完,又朝门口高声喊,“柳慈!”
静海卫两人一班,可偏偏季熠要人的时候,不是柳慈在他身边,进来的是另外一名护卫,回禀道柳慈还在休息。其实季熠本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在跟前当差,但他这时心头着实是有些乱了,才会糊里糊涂叫错了。
“你先定定神。”谢观南等冯肆和那静海卫都退出了屋子,才拍了拍季熠放在桌上的手背,“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