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也是个人呢，又不是无心草木，怎会不喜欢有嫡亲儿孙陪伴在侧？
    然而偏偏嫡子畏他如虎，嫡长孙被教养的没有丝毫武将子嗣该有的血性。他又不能不顾及皇家的脸面，去费力栽培自己的庶子承接衣钵。
    直到有了嫡次孙的横空出世，老侯爷才能重重的松了口气。天不亡他沈氏，镇南侯府终于后继有人了！
    所以沈慕风抢了世子之位这个事情，他这老祖父可以说是喜闻乐见。除非老侯爷跟他亲儿子一样脑子灌了水，否则肯定不会去做说客。
    就是那小子的姻缘之事，让一辈子也没见识过啥情情爱爱的老爷子有点头秃。
    搞得这段时间他蹄膀吃的都少了，不过皇帝那边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挺值得玩味。到底是真的宠爱心腹之臣，还是忌惮他沈氏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
    帝王心思从来都是模棱两可的事情，必须得小心谨慎的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三步，否则就离灭顶之日不远了。
    老爷子皱着眉头，拎起蹄膀继续啃。
    镇南侯府西院这边，有一座栽满了各色牡丹花的院子，也有个极为接地气的的名字，就叫牡丹园。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盛名之下无虚妄，牡丹一开满园子里便是姹紫嫣红，仿佛春天驻留在了人间一角，确实分外应该得人钟情。
    这里是侯夫人冯氏，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吃完晚饭之后，她会时不时的过来溜达溜达散散心。
    “夫人，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的贴身心腹素秋姑姑，脚步轻缓从外头走过来，行至主子跟前轻声回禀。
    “方才小泉子过来说，老侯爷那边把人给撵出来的。侯爷回西院这边之后，又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哼，估计是在我儿那里吃了闭门羹，活该，别管他。人家娘俩爱怎么商量怎么商量，跟咱们院子里的人关系不大。”
    素秋看着自己主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淡漠之态，只能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大爷那边听说今儿又闹了一场。”
    “又为了什么？”
    “好像说是那个小洛氏扮成丫鬟的模样跑了，正好大奶奶打外面回来迎面撞上，在府外把人给逮了回来。”
    素秋顿了顿，看看主子的脸色，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冯氏扭头看了她一眼，了然于心。
    “说吧，还能有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也好叫我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内宅妇人，好好长长见识。”
    想起上回那不知所谓胆大包天的洛氏女，竟然敢指着自己主子当面讥讽。素秋姑姑心中的怒火腾一下窜上了脑门，也懒得再替大爷的那些个破事儿遮掩。
    “大奶奶自从被咱们二爷请了霍老神医过来把人给治好了之后，那小洛氏就跟大爷闹翻了脸。口口声声的说她绝不为妾，不可能给大爷当偏房，就一心二心的想走。”
    “呵。”
    冯氏突然就嗤笑了一下。
    “倒是跟她姑姑当初用的同样路数呢，估计老洛家养女儿，打小教的话术都一样。
    想来我那随了他亲爹的好大儿，定是要巴心巴肝疼心疼肺的指天发誓，这辈子除了名分不能给，其他连人带魂都是她洛氏女的。”
    “……主子。”
    素秋干巴巴的唤了一声，您说您把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让奴婢说点啥呀？
    冯氏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在花前月下踱步，抬头看着天上新月如钩繁星漫，她的声音比那出尘的相貌还要清冷几分。
    “我早不在意了，蛇鼠一窝随他们玩儿去吧，我就当这辈子就生了慕风一个。”
    她抚了抚手底下那朵无比娇艳的牡丹。
    “这世上之事，万事万物都需要讲究个缘法。也许他沈从风生来就不该是我的儿子，只是投胎的时候仓皇之下跑错了地方，才从我的肚子里爬了出来。”
    素秋作为与主子一同长大之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当初那天真烂漫的娇小姐，一天一天变成如今这冷若冰霜的贵夫人。她主子的那些泪水呀，这一辈子大概都流干净了。
    使劲儿的吸了口气，压下嗓子里的酸涩。才满脸义愤填膺的低声抱怨。
    “您莫要如此想，哪里有什么缘法不缘法？明明就是老夫人刻意为之！是人祸并非天意，怨怪不到您身上来！”
    “当然不能怨我！要怨自然该怨沈家的这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由此可见，脑子清醒绝不内耗这一优良性格，沈慕风绝对是遗传自他亲娘。冯氏在拿得起放得下这一方面，一直是个好样的。
    “沈从风他既然愿意听老夫人的话，愿意亲近洛氏，甚至认她为母都无所谓。
    我好歹也生育过他一场，难道还能不成全他的心思吗？哼，只不过丈夫和长子我都可以不要，但是这侯夫人的位置这辈子我都坐定了！
    谁敢把我儿慕风从嫡子的位置上踹下来，我就要他的命！”
    最后这句话里的他，带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冰冷。叫坐在慈心堂里用膳的沈云川，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哆嗦。
    “侯爷，可是晚风尚有凉意，您身子感觉不适？”
    坐在他身边执箸为其布菜的温柔女子，正是方才侯夫人主仆口中的洛氏。这人是老夫人的外家亲眷，也是沈云川的贵妾。
    “无妨，莫要担忧。”
    沈云川拢了拢衣袍，笑着回了一句。
    老夫人坐在上首朝这边看了看，确定儿子的脸色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以后，将手中的汤羹喝完，然后皱着眉头放下碗勺。沈云川和洛氏也相继停箸。
    旁边伺候的下人们极为有眼色的走过来，轻手轻脚的服侍主子们漱口净手。
    几人离开餐桌行至花厅坐下，下人们送上来消食的茶水之后，便恭恭敬敬的全退了下去。
    老夫人端起茶盏，觉得温度适宜便掀开杯盖呷了几口，这才抬眼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二郎那边不愿意松口？是打定主意要死磕到底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云川脸上的神色，有些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好歹也还记得要替次子找补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