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绝新汉朝正文卷第二百零四章忆陈施主之言,明白墙上之语小沙弥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神色皆有变化,但到底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脸色都有些尴尬。
魏欧则心生担忧,猜着是否是陈止留下了什么,引得寺院众僧这样举动,那他之前说的话,就有些难以下台了。
明法僧则上前一步,走到众人前面,要询问小沙弥两句。
那小沙弥这才注意到明法僧,盖因众人一路走来,衣衫多有破损,明法僧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他一走出来,模样、气度顿时鲜明起来,小沙弥就赶紧上来合十行礼。
“这位大法师,是从何而来,是来见我家主持的?”
明法僧笑着点头,说道:“贫僧自江水寺而来,法号明法。”
“江水寺?”小沙弥面露疑惑,然后猛然一惊,追问道:“可是广陵郡边江水寺的明法法师?”
广陵郡就在长江、也就是大江边上,江水寺在徐州地界颇有名气,一般人知道并不奇怪,可这个小沙弥的反应,显然超出了这个范畴。
惊讶过后,他的态度恭谨了许多:“明法大师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知主持。”
明法僧摆摆手道:“不忙,不忙,不能扰了诵经,我等在这等一下,也是无妨的。”
魏欧等人赶紧点头,表示愿意等待。
不过,小沙弥不敢让他在寺院门口等着,就让众人进来,要请去厢房休息,但明法僧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朝那面墙壁看了过去。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墙上的字了,但最先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这话中的含义,而是那字本身——
写在墙上的字乃是正楷,端正而古朴,平实而深沉,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心神都为之沉入。
随后,魏欧等人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明了,这字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出自陈止之手了,放眼整个徐州,能写出这样一手书法的,除了陈止,恐怕没有其他人了。
明白了这一点,众人的心思都复杂起来,尤其是那魏欧,更是面色连变。
孙敏倒没有多少顾忌,欣赏完书法之后还称赞了两句,紧接着就关注起那句话的含义。
“圣智无知而无所不知,无为而无所不为?”
将这一句话念出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周围的人也转而注意起来,想着这话代表着什么,到底有何玄虚,若非有诸多僧人对壁诵经,他们都要以为是故弄玄虚之言了。
“只是一句话?”魏欧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陈止写了篇宏论,或者写了首什么佛家诗,若是如此,只凭众僧面壁诵经之事,就具备传扬出去的基础了,结果只是这么一句话,倒是让他放松许多。
不仅如此,魏欧还想起来,南方友人传来的一些话——
“《师说》传入广陵的时候,就让佛门吃了一亏,这位明法僧大师首当其冲,因此他一来到彭城,就先见陈止。陈止对佛家并无研究,他的文章,在广陵都被人拿去攻击佛门主张,必然是跟佛门有冲突的,怎么他留下来的一句话,能让这寺院的僧人们面壁诵经?”
正是因为广陵传闻,这一路上,魏欧才会有意的附和和奉承明法僧,进门之前,更是一番议论,按着他的看法,墙上的一句话,只看“无为”两字,该是道家的主张才对,哪能让佛门这般推崇?其中必定还有缘故。
倒是明法僧一见此言,陡然间严肃起来,眉头皱了起来,如临大敌。
对佛家有些研究的荀折也皱起眉头,问起那小沙弥:“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道家之言吧,何故引得贵寺僧众如此作态,莫非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小沙弥不疑有他,听得人问,就老老实实的答道:“是这样的,那位陈施主上门之后,称赞了咱们庙宇,但没有拜佛,正好主持经过,见了就想提点一两句,没想到那位施主却说起了名教有无之别,总之就是不想拜佛。”
荀折一听,眉毛越皱越紧,而曹庆更是露出了不快之色。
孙敏倒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隐隐还在点头。
魏欧则道:“遇佛而不敬,哪里还能强词夺理?不知道贵寺的主持,可曾指出他的错误?”
名教有无之争,如今正如火如荼的在天下间展开,是学问圈的一个大事,但一听陈止将有无的说法放到了佛家、拜神上面,顿时就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了。
小沙弥点点头,说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就觉得佛祖在上,是实实在在的,咱们中原人都该拜敬,那位施主既然来寺庙,就得拜祭,我等皆为凡人,当表示恭谦,因此见了那一幕,就留心起来,我家主持在出家前也是有学问的人,和那位陈姓施主讨论有无,说到般若智慧,谈及佛缘无所不在。”
荀折点头说道:“对,般若智慧无所不在,是开悟之道路,可以开启人心光明,让人觉悟。”
小沙弥就朝着荀折合十行礼,说道:“这位施主好明的佛性。”
荀折笑了笑,没有自傲,只是问:“你口中的那个陈施主,是怎么回答的?”
小沙弥露出苦恼之色,摇摇头道:“小僧学问浅薄、智慧不足,听了那个施主的话,是隐隐有一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清明’之类的,好像说的又不是有无了,总之非常复杂,连主持听了都沉默起来,可能也是在思考。”
“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孙敏却笑了起来,“这是《荀子》上的语句,说的是虚心、静心,跳出心灵的约束看待事物,然后天下间的事、规律,就都能通透而明,没有什么能蒙蔽心灵的了,陈止对荀子之道,了解的很熟悉嘛,也对,他字守一,虚壹而静的道理,肯定是明了的。”
魏欧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但荀折却先开口了:“我有些明白了。”
众人就朝荀折看去,后者洒脱一笑:“我也是略微了解皮毛,还是因为这座寺院的寺名才能想到,空宗有一支认为,这天下万物、宇宙洪荒都是虚妄,只有看破这个虚妄,那么无论是何等形态、何种外表,都可以一眼看破,和荀圣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陈止的回答,就是基于这一点,这是一种觉悟,能看破的就是觉者。”
“是这样么?”曹庆默默记在心里,原本的不快之色,被好奇之色所取代,对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止,在感观上有所变化。
小沙弥也露出恍然之色,跟着就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主持当时就正色起来,和那个陈施主说话的时候客气许多,还问他惑知、圣智、真智之分,而陈施主就回答了什么圣心之类的,我是记不太清楚了,几位等会可以询问主持,当时主持和几位长老听了之后,都大为叹服,也不让那位施主拜佛了,反而让他留下墨宝……”
“还有这等事?”魏欧听到这,只觉得像是天方夜谭,你说你陈止,游学路过不知安稳,跑到人家寺庙不拜佛,反而强词夺理,最后说了一番话后,不光没再受到指责,反而被央求留下墨宝,真是太古怪了,“陈止就答应了?”
“陈施主一开始是拒绝的,”小沙弥露出回忆之色,表情有些古怪,“他说自己先前只是随性之言,不成体系,根本没有留字的价值,不能我们让他留字,他就留字,而且一边说还一边走,等出了正殿,架不住主持的坚持,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但不愿在殿中留字,说零散之语,不登殿堂,就让人取了笔墨,在那墙上写下了那一句话。”
“还有这样的波折在里面,这么看来,这句话中莫非隐藏了某种智慧?”曹庆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朝那面白墙看了过去,视线再次扫过那一行字,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疑问再次在众人心底升起,但这一次,他们就不再觉得是故弄玄虚了,因为这话,是陈止和寺庙主持赞若对话后,生生改变了后者的态度,被央求着留下来的墨宝,那赞若在来的路上,被明法僧夸赞,被其他人推崇,这样一个人却央求陈止留下墨宝,带着众僧对壁参悟,那这墙上的话还能简单了?
可惜,以众人的知识储备,尚不足以领悟其中奥秘,没看连赞若都带着僧众在研究么?
想着想着,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明法僧身上,想着这位高僧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这位大师顿时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就私心而言,他不愿意推崇陈止,但那墙上的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意识到,对于般若一道来说,其实有着重要的意义,若是能加以延伸,说不定能实现自己这一系法统、几代以来的目标,将般若智慧总结起来!
但也有风险,就是让纯粹的佛念,慢慢迁就于中土之言。
偏偏,这话是陈止说的,假借了道家之言,这对于有心推广佛教的明法僧来说,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情况。
幸好,不等明法僧开口,就有个声音从旁传来——
“明法师,好久不见……”
却是一名衣着简单的青年和尚,带众僧起身,来到几人边上,主动问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