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
阿泠只剩下半截身子躺在母亲怀里,意识消散之际,他听到有人呼唤“仙”。
“阿大!儿子!”
母亲绝望哭喊,她不仅没有办法止住阿泠肉身的崩溃,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泠的脸上长出一块“瘤”。
“孩子他爹,快想想办法,阿大要死了!”
阿泠父亲老泪纵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瘤块越来越大。
“阿大的脸上为什么长了一张人脸!”
肿块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最终将阿泠肿出的皮肉挤成一张姑娘家的人脸。
水潭边,另外两个阿泠如出一辙,他们的爹娘也正绝望哭喊。
阿泠似有所感,他总觉得,那一声从某处传来的“仙”,是在呼喊他的名字。
但什么是仙?仙为何物?
三个阿泠以手紧紧抓住抱着自己的娘亲,极为勉强地抬头,看向彼此。
三面相觑,此时无声胜有声。
断续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但无形之中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蒙住了他的双眼,擦拭他的记忆,让他无法继续回忆。
他看向母亲身后那棵由神秘符文组成的树,挣扎着想要触摸其树根。
但阿泠只剩下半截身子,动弹不得。
“仙!”
又一阵呼喊传来,母亲身后那棵树似是在回应这声绝望的悲号,竟然向他挪动了半寸!
指尖触碰到树体内符文,一幅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正在被几个身形壮硕的“人”拖拽拉扯。
它们似是在争抢这女子,互相厮打之间,其中一个脸部血肉模糊的人形一口咬在女子的脚踝。
见有人捷足先登,其他和它厮打的人形生灵不甘示弱。
它们长着血盆大口,纷纷开始撕扯女子的皮肉。
“仙!”
女子忽然转头看向阿泠所在的方向,她的眼神已经涣散,但其绝望眼神之中,尚藏有一丝生机。
“这是何等纯净的灵蕴!”
一道澎湃生机从女子魂海处飘出,引起了在场灵修的注意。
它们像丢弃垃圾一样,将翠儿仍在一边,又开始追逐这道飞速逃离的生机。
阿泠眼中,一道纯净剔透的“不明之物”,正在从画面中向他飞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拥抱那丝熟悉至极的气息。
纯净灵蕴如光般穿梭,向他所在飞速赶来。
阿泠眼前陷入黑暗之际,他看到自己伸出的手两侧,颤巍巍出现了两只和他并无二致的手臂。
纯净灵蕴正向他所在赶来,然而,啃食翠儿的其中一人手段极高,它击退身边与它争抢的其他人,终于握住了那一丝无暇生机。
阿泠的意识在此刻彻底消散,耳边,母亲的哭喊,神秘的低语缓缓消失,离他远去。
他眼前的三只手臂也失去了形,归于虚无。
啪嗒。
一红一蓝两颗眼珠从左右两个阿泠眼中滑落。
“阿泠!”
像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的耳廓消融之际,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喊。
熟悉的铃音在他耳边如同天雷般炸响,将他最后一丝求生意志引燃。
他咬碎了牙,用仅剩的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两颗眼珠,胡乱塞回眼眶中。
阿泠看到,身边两个“阿泠”只剩下半截脑袋,三个一模一样的母亲抱着碎骨哭喊。
他紧盯着画面中躺在地上失去生气的女子,那阵铃音让他回想起了她的名字。
“翠儿?”
由古老符文组成的树腾起火焰,紫色的焰苗顿时将他唯剩的头颅点燃。
“赤姬!”
一声凰啸回应了他,符文树中,一只幼凰身燃紫焰划破天空,将他眼前的画面撕裂。
幼凰嘴里衔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朴长剑。
阿泠眼见黑剑,顿时剑意自心而生。
黑剑划破空间,无需他亲自持剑,驱使它斩将杀敌的,是于紫焰之中熊熊燃烧的剑意。
“我是谁?”
眼见翠儿身边的几位灵修在剑下肉身破碎,他还在回忆过往,去抓住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的细碎过往。
他唤醒了剑意,燃起了紫焰,却仍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是我?”
他身边另一个阿泠,感受到无匹的剑意,仅剩的嘴唇上下启动。
此话一出,苦痛如潮水般袭来。
不对。
“我是你?”
也不对。
另一个阿泠双眼无珠,他的母亲将半截头颅死死抱在怀里,仅剩的半张脸上依旧残有笑容。
但是也不对,苦痛愈来愈深,几乎就要将他的残躯消亡。
黑剑带回一丝生机,幼凰将它衔至阿泠跟前。
“你是剑鬼,你是刀鬼,那我是谁?”
还是不对,苦痛愈来愈盛。
阿泠头颅下肉芽飞舞,他们身后的符文树剧烈震颤。
这丝纯净灵蕴太过微弱,但却让他想起来了,谁是翠儿,自己又是如何认识翠儿的。
他用新生的手臂回身一抓,将母亲怀中的半截头颅抓过。
“阿大!我的阿大!”
阿泠将这截头颅安在自己另一只断臂处,接着又回身去抓那半张带笑的脸,摁在自己新生的下身。
他伸手握住飞回的黑剑,大呼“赤姬”。
飞凰向他扔来一道紫焰,阿泠以剑取火,向前用力一斩。
这一斩震散符文树根上无数血色蠕虫,一丝空灵悠远的灵蕴像是树的“汁液”一般从中流淌。
剑挑灵蕴,他回手向水潭边斩出一剑。
蕴含一丝空灵灵蕴的剑意撕破空间,血色布满天地。
空间的裂缝在水潭边撕开,这一剑像是斩在了天地本源之上,他周围的一切景象尽皆消散。
水潭,树林,乃至于整座归雁山,都消散于无。
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血色的混沌空间。
密密麻麻地血色蠕虫布满天地,四周皆是生灵苦痛的哀嚎。
在这杂乱无章的痛苦乐章之中,他看到一袭绿衣与三道身影对撞,两颗银铃围绕在绝色女子周身,替她挡去千万蠕虫和构筑天地的猩红丝线。
铃音悦耳,又宛如天雷,炸响整篇空间。
地上被他吐出来的“兽”字符文,本已彻底黯淡,此刻却像是回应那阵铃音一般,光芒大绽。
他捡起地上重焕光芒的“兽”字符文,再看向绿袍女子,往昔如潮水般涌来。
“阿璃,是阿璃。”
他想起来了,那是阿璃,正在与她交战的,是哭脸面具,还有袁兵。
于此刻,他终于想起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神权」,袁兵用芒神的「神权」,让自己沉醉于虚构之中。
长孙璃在空中与其交战,两颗兽王铃中亦淌有「神权」。
与他交战的人中,有苗志,有袁兵,还有一张哭脸面具。
她一声怒吼,一颗兽王铃向前撞出,将哭脸面具撞碎。
哭脸面具之下,是一张和阿泠一模一样的脸。
阿泠忽然想起来了,袁兵用「神权」虚构了记忆,修改了他的因果,哭脸面具上前,夺走了他的肉身,侵占了魂树,浸染了他的「神权」。
“阿璃是谁?阿大,你在跟谁说话?”
阿泠转头,看到爹娘正在急切朝自己跑来。
六个爹娘的背后,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猩红丝线。
“娘,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新生的腰身处,是一张冷漠的脸,此刻张嘴问道。
“哦,我知道了,哈哈,我知道了。”
阿泠断臂处的半脸上绽放笑容,他仿佛理解了一切,正在放肆大笑。
飞凰赤姬于此刻撞进他的肉身,源火之道在他残躯内生根发芽。
魂树剧烈震颤,一支新生的树根自其根部快速生出,扎进他的体内,与他合为一体。
他即是魂树,魂树即是他。
“娘,爹,我是阿泠。”
阿泠的一对异瞳中,古老的符文流转其间。
他扔出黑剑,剑意无匹,为长孙璃挡下万千丝线。
噗嗤——
他方才长好的头颅上,额头破开一道裂口,黝黑的刀柄从中伸出。
“我是阿泠。”他右臂的刀鬼说道。
“我是阿泠。”他腰身的剑鬼说道。
他释然一笑,抽出额头处黑刀,朝爹娘斩出了一刀。
“我是仙。”
阿泠的三位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腰身的断口,无数的话语就这般哽在他们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我是刀鬼。”
他们身后的丝线在源火之中寸寸崩裂,阿泠的父亲也消散于烈火之中。
“我是剑鬼。”
这一切皆是虚妄,但他异瞳之中,淌出晶莹泪珠。
“我是阿泠。”
泪水终将在源火中散去,他的双腿已于源火之中再生。
阿泠踏步拧腰,他不敢看这一刀。
刀出,凰鸣。
“我是我。”
飞凰所过之处,血肉噼啪作响。
这一切是虚妄,是假,是「神权」构筑的虚无谎言。
他没有过去,脑子里的那些,只不过是袁兵动用「神权」强加于他的因果。
“阿大,今天是你的生辰...”
无论真假与否,源火掠过,这一刀下便再无可生之物。
阿泠浑身颤抖,与爹娘的过往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断臂处,刀鬼的笑脸变成了哭脸。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