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城门,阿泠就觉得映入眼帘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熟在他曾在混沌神界通过芒神的视角,俯瞰过这富饶的城池;
陌生便是因为这道路两边罗列的人山人海了。
道路宽敞,虽比不上甫来皇城,但也能使得几辆马车并肩而驰。
两边攒动的人头却显得这路此刻有些拥挤,将将能够容得下这一队骑兵行进——前提是缩拢队形。
“啧啧,恐怕整个城里的人都来了吧?”刀鬼心中感叹道,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在宗门大会的时候。
刘慕骑马行在最前,接受民众向他投来的欢呼。
以他为首的队伍挨个走出城门,欢呼声却戛然而止。
代替山呼的是齐刷刷的闷响,那是膝盖猛然碰触地面的声音。
前一刻还在欢呼雀跃欢迎刘慕入城的人群,此刻都为了那个出现在视野中的女子而跪伏。
这世间的所有美景恐怕都会在她面前显得黯淡无味,但跪拜的人群中,阿泠并未看到有人敢抬头偷看一眼。
她应当是无瑕的,是圣洁的,所以当她出现在人们视野中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无需去分辨和质疑。
长孙璃本人却是吓了一跳,在甫来她早习以为常。但这里是绣城,是北桦的腹地,异国他乡,怎能让她习惯得了接受这样的朝拜。
阿泠看到她瞬间紧绷的模样,感受到了她的局促,于是策马来到她身边,向她投去了宽慰的眼神。
“啧啧,除了我,还有谁能想得到,这些人就在小半月前,还因为芒神要死要活的。”
阿泠沉默地在队伍中间,一同来到了一处宅邸之外。
才至门前,他竟有些恍惚,眼前这宅邸大门居然和边山郡府一模一样。
刘慕适时拍了拍他肩膀,开口道:“牛叉不?你在那破树里睡大觉的时候,这城主府都被拆了重修了一遍。”
阿泠当即失笑回道:“没想到万兽宗来的那些弟子,竟是都被你拉来造府衙了,原来此处的城主府用不得了?”
没想到,刘慕笑着摇头道:“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这座府衙的修建,并没有灵修插手。”
说完,刘慕便作了个“请”的手势,让长孙璃走在前边,他和阿泠紧随其后,并排入府。
进了府衙,阿泠更加确信,眼前这府衙几乎就是按照边山郡里那座造的。
这样宽阔的府衙宅院,没有灵修出手,能够在不足半月内建起,且还包括拆除原有的城主府?
阿泠不太相信,但他觉得刘兄也没有必要骗他。
“我才到这里时,城主府就已经被拆完了。别那样看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主意,我那老爹也不可能亲自来管这等小事。”
刘慕说,他才到绣城时也颇为惊讶,不过事实便是如此。
原城主府被绣城民众自发拆除,刘慕来的当天,就有许多人来觐拜他。
“王爷,兽神尊庇护的土地究竟是怎样的?”
他至今还记得那些人在自己面前眼神炽热的样子,他们对甫来的一切都很好奇,拉着刘慕问了很久。
“那既然如此,我们也当追随,大伙儿说是不是?”
刘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一阵出神,似乎时至今日还沉浸在那震天呼喊之中。
城主府没了,府衙自然也是要造的,刘慕想着,干脆就按照甫来那边的制式来,在城主府原址上起一座府衙。
他转头看着阿泠,低声问道:“你能想象,一整个城的人一起去建一座宅院,是何情景吗?”
刘慕没想阿泠真的能够回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人不眠不休在这里干活,病了多少,死了多少。”
“不是没劝过,也不是劝不动,而是根本没法劝。”
绣城的人似乎极为迫切地去抹除往日的痕迹,建立这座府衙在他们心里,便是向神灵宣告效忠的第一步。
尽管刘慕派军队来,试图以“威胁”的方式让他们慢些,但换来的却是惶恐。
“不让他们这样,就闹啊...谁来都不好使,要让他们停下,就得神使带着神谕亲临。”他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就觉得头痛,捏了捏眉心才跟阿泠说道:“就好像不让他们去急着修这座府衙,便等同于对神灵的怠慢——甚至亵渎。”
刘慕目环四周,看着这院里崭新的一切,眉头皱的很深。
“于是便有了这十天半月就修建起来的‘奇迹’。”
阿泠没有从刘慕的话语中体会到一丝的喜悦,他心想难怪城外茶摊老板是那个反应。
兽神降下神迹之时,茶摊老板未在绣城中,也就没有受到祂的影响,未曾建立起信仰。但他却目睹了一切,以为那些活活累死的“工匠”,都是因为甫来方面导致的。
“信仰...”
他也蹙起了眉头,信仰之中有何奥妙他无从知晓,也未曾设想过,这东西竟然会让人如此狂热,甚至甘愿把自己活活累死。
阿泠看了一圈这座崭新的宅院,又看了看天。
“呵,这他娘的又是何必呢,就算把自己累死在这破院子里,我看祂也未必会在意。”
刀鬼在魂树空间内冷笑道,他和剑鬼瞥了一眼魂树,兽字符文还在里边,他觉得祂应当能听见他说的话,只不过未作回应。
阿泠更加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多走走,多看看,也许真的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关于「信仰」的答案。
魂树之上的果实,兽神曾亲口对他说,那些果实“还不是”信仰。
“还”不是,那就说明可以是,甚至早晚会是。
“泠兄作何感想?”
阿泠被唤回思绪,但也一时语塞。
甫来政务相关的事情,他也没多作关心,便独自出了大厅。接着他倒是看见老李李玄,像是等他多时了。
李玄的脸色居然有些疲惫之色,想必是这几天北桦的事并不轻松,让这位武技登峰者都露出了疲态。
一看见阿泠,李玄脸上的疲惫便一扫而空,他挥手让阿泠近前,好生打量了一番。
半晌,他欣慰道:“你不一样了。”
阿泠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弟子应有礼数,至于这句话他曾听很多人说过,这会儿也没放在心上。
他率先开口,问了老李师父近来如何,又暗自渡了一道纯净灵蕴过去。
以老李的境界,他自然是察觉到了,但脸上却并未显露半分,只当是没发生过。
说来也怪,他觉得阿泠拜自己为师也不足堪堪半年时间,但他们之间的这种气氛,却像是阿泠跟了他很久似的。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说话之间,他完全把自己当作了阿泠的长辈,言语之间不仅有关切,也有对他不惜身行为的斥责。
师徒俩越聊越久,眼见天色暗了,干脆就去城外寻了个空地,切磋剑道武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