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西推开审讯室的门,元酒走了进去,将左手边的椅子拉开,与地面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审讯室内光线并不算明亮,但能够看清对面人的面部和动作。
金萍依旧穿着那条黑色的长裙,头发没有之前那般精致,多了几分凌乱,显得憔悴又颓靡。
在她身上,元酒只看到了暮气沉沉。
不可否认,金萍是个美人。
西南这一带好山好水,养育出的女子也是钟灵毓秀,风情十足。
金萍已经三十多岁,但体态和容貌依旧胜似少女,整张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
元酒花了两分钟的时间,从头到尾认真地观察了她一遍。
通体都没有违和感。
也就说明,她的样貌是很天然的。
这也意味着,可以简单地看她的面相。
……
“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元酒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平静道:“我叫元酒,是个玄师。”
“虽然你没见过我,但是我刚巧在金家宗祠下的暗室见过你。”
元酒并不着急,语速徐缓地说完开场白,看着对面的女人终于肯抬起头。
金萍的眼型偏圆,眼尾微微上挑,有一点像狐狸眼。
此刻没什么情绪的盯着元酒,起了死皮的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
“在祝瑞柏死之前,他出轨了吧?”
元酒忽然开口说的话,让一旁的丁西诧异地望着她。
他完全不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毕竟祝瑞柏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很多事情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但金萍铐着手铐的双手骤然收紧,抬眸死死盯着元酒。
“你是怎么发现他出轨的?”
元酒单手托腮,好整以暇打量着她终于露出愤怒之色的脸。
终于有反应了。
“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毕竟我和你丈夫应该从未见过。”元酒笃定地说道。
金萍已经为她找好理由:“你是玄师,想知道什么不难。”
元酒摇头道:“玄师也不是手眼通天的,你把玄师想得太厉害了。”
“你们这些玄师,不就是向来仗着那些本领,总是目下无尘,自觉高人一等?”
元酒对此不置可否。
毕竟她也不能代表所有人。
有些学了点本领的人,确实爱在普通人面前显摆。
虚荣与自负,也是人类的本性。
元酒一副很理解她的样子,点头道:“确实有那么些人,如你所说。”
“但,管窥蠡测亦是不可取。”
“你兄长金广海,侄女金寻娇等人……我们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所以我们现在暂时不聊他们,就单纯说一说你和你亡夫祝瑞柏的事情。”
“我看资料上写着你们是大学同学,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你们俩的朋友和同学都说,一直到毕业结婚,你们的关系都非常好。”
金萍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是有那么一段时间。”
“不过哪又怎样?他和其他男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有钱,转头就在外面养女人。”
元酒翻看桌上的文件,盯着祝瑞柏生前的证件照思考了片刻:“你很确定他出轨,是眼见为实,还是听别人说的?”
金萍:“有什么区别吗?”
元酒微微颔首:“当然有区别。”
“我之前说过,我是玄师,略懂些面相之术。”
“你丈夫祝瑞柏的面相其实很不错,按理说是个很专情的男人,不太可能出轨。”
“我看面相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什么差池,所以我所说的这些话还是可以保证的。”
金萍嗤笑道:“我亲眼所见。”
元酒垂眸静默了片刻,浅声惊讶道:“那……这就很奇怪了。”
“奇怪什么?”
审讯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元酒浅浅思考,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听说祝瑞柏和你结婚是入赘,在金家已经有你哥哥金广海继承的情况下,祝瑞柏入赘其实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入赘这件事……我能问一下,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吗?”
金萍觉得元酒奇奇怪怪的,而且对方的话好像又在暗示什么,一时间她也无法具体分辨。
“我哥。”
元酒眉梢微挑:“金广海提的?”
“嗯,祝瑞柏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虽然成绩优秀,毕业后在大公司工作,但是工薪一直不高,我哥总觉得他跟我谈恋爱,是冲着我家钱来的。结婚之前,我哥提出让他入赘,我不同意,但这件事后来还是被祝瑞柏知道,当时我们关系冷却了一段时间。但过了一段时间,他从老家回来后,就告诉我可以入赘,他和父母已经说好了。”
“这件事本来是试探,结婚我也没打算真弄成他入赘。”
“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其他事情,就变成真的了。”
金萍垂眸看着自己无名指根上的钻戒,那个时候她也觉得祝瑞柏很爱她,不惜舍弃了很多男人大多在意的东西,甚至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凤凰男,但生活中一如既往地待她很好。
“正是因为祝瑞柏出轨,你才决定放弃他,和你哥他们一起杀了他?”
金萍眉头忽然隆起,摇摇头道:“他失踪前,我们就分居了。”
“所以他一开始失踪,我没想过是我哥做的手脚,只觉得他可能是为了躲风头,藏在情人那儿当缩头乌龟。”
“我虽然痛恨他出轨,但是我知道他不敢贪金家那么多钱。”
“因为他其实算是个挺孝顺的人,他老家还有父母和弟弟,不会那么莽撞地卷款跑到国外,把家里人扔在脑后不闻不顾。”
“所以我查了公司的帐,我哥才告诉我他被关在金家祠堂下。”
“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元酒扭头看向已经开始记录的丁西:“所以,你是知道当初资产转移并非祝瑞柏所为,而是你哥金广海栽赃嫁祸?”
金萍抬眸定定望着元酒,像是知道尘埃落定般,微微阖上眼睛点点头。
“是。”
元酒忽然抬眉道:“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我想验证一下,自己对祝瑞柏的判断是否准确,要不要和我做个约定。”
金萍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洗耳恭听。
“你把如何发现他出轨,到后面发生的种种告诉我,我去查查看。”
“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虽然事情过去不少年,但总归还是有些人记得的。”
“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你全力协助警方破案,并认罪。”
金萍:“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相信自己。”
元酒弯着唇角,年轻的脸上透露出耀目的自信。
祝瑞柏只是金家一枚弃子,所以玄师不会浪费心血去遮蔽他的命运,避免其他人窥探。
所以她很笃定,她看到的面相就是真实的。
金萍没怎么犹豫,敛眸承诺道:“可以。”
如果祝瑞柏真如元酒所言,是无辜的。
她自然认罪。
还会拖着金家一起下地狱。
……
离开审讯室后,丁西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祝瑞柏出轨的事情?这个我们都没有听说过。”
元酒扭头道:“当然是推测出来的。”
“你也看到过他们的资料,从校服到婚纱一路走过来,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但后来在祝瑞柏出事前,两人就开始分居。”
“这说明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感情肯定出了问题。”
“能让一对夫妻感情破裂的诱因,无外乎吃喝嫖赌……”
“祝瑞柏身为金家赘婿,也是公司高层之一,从来不缺钱,更没听说过他有吃喝嫖赌的前科,就连资产转移……在我们确认他尸体后,也基本上能确认他就是个背锅侠。”
“那就只剩下很明显的一种可能,在外面养了小三。”
“而且是金萍很确定他在外面养小三,才会跟他彻底分居。”
丁西:“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他的面相看着挺专情,不会在外养小三吗?”
元酒忽然顿足,挑眉笑道:“面相确实不可能,但万一也是栽赃陷害呢?”
“几个亿的资产转移都能栽到他头上,让金萍相信他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我就是根据一点点东西猜测的,就算猜错了,也不影响你们调查结果。”
“毕竟……刚刚录像机应该开着的,她刚刚说的那些已经算是招供,指认了金广海为当初的资产转移案幕后主使,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金萍本身只是金家产业的股东之一,听说她与祝瑞柏分居后长期住在溪石县,在金家的公司并没有担任任何重要职务,连一票表决权都交给了金子昌代理行使,所以我估计她很多事情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过多参与。”
“她的面相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大奸大恶,从金家全员遭雷劈,只有她还完好的情况,其实也能判断出,她顶多在祝瑞柏和段丰的绑架凶杀案中知情不报,算个帮凶。”
丁西顶着一脸的匪夷所思目送元酒离开:“……”
金家人真是八百个心眼子。
元观主也是。
……
元酒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踩着台阶走下来时,看到长乘正依靠在柱子上玩手机。
“你还没走啊?”元酒疑惑。
长乘修长的手指在界面上轻敲了几下,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上挑的眉尾,声音轻朗:“我最近也没和你吵架,这么不待见我?”
“倒也不是,就是见不得你这么闲。”
大家各负责一个案子,凭什么她跑前跑后,他从头到尾却稳坐钓鱼台?
看着他一脸云淡风轻跟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真的很气人啊。
长乘收起手机,眼尾带笑:“审讯有结果了?”
元酒得意地点点头。
“都是小意思。”
长乘:“现在呢?你打算去干什么?”
他随手抽走她指尖的白纸,看了眼上面写的地址。
“这地方是哪里?”
“一个私家侦探所的地址。”
元酒抬手将他指尖的纸彻底销毁,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这个地址就在屏兰市内,她和长乘都不太熟悉,所以叫车最简单。
“不叫南南一起?”长乘坐上车后排,随手将车门关上后问道。
“不用,他需要休息。”
昨天让南南跟着跑了一天,晚上他又被三个室友拉出去逛夜市,估计这会儿刚睡下没多久。
……
能大侦探调查公司?
元酒从出租车后排下来后,看着挂在外置楼梯墙上的立式广告牌,脑袋慢慢歪向一侧。
“这个名字起的可真有特点。”元酒感慨道。
长乘看着立牌上熊字下方被戳了四个洞的地方,无奈道:“熊大侦探调查公司,名字确实有些……”可爱。
“现在七点多,我估计人还没上班。”
长乘转头看着身后的老街,街道并不算宽,因为是早高峰时期,街边停着一些正在买小吃和早点的小三轮食摊,不少老人带着准备去幼儿园或小学的孙子孙女提着书包和早点,催促着小朋友走快点儿。
这是一条市井生活气息特别浓郁的街,有一种别样的温馨。
元酒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先去吃个早饭?”
元酒看着街边刚被小摊主装进纸袋的饵块,与长乘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排在了队伍后面。
坐在小摊边上,一手是裹了辣酱的饵块,面前是切得很漂亮的饵丝,元酒咬了一口后,轻轻吁出一口气。
“吃完这一顿,我感觉昨天那股憋屈劲儿总算彻底没了。”
长乘没接话,只低头将汤饵丝里的香菜和葱花搅开,浓郁的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吃饱喝足后,元酒忽然低头摸了摸肚子:“我现在才想起来,昨天忙的根本没有吃过饭。”
就喝了一杯奶茶,总觉得亏了。
长乘看了眼熊大侦探调查公司那边的外置楼梯,一个穿着褚褐色格子西装,打着灰白色个子领带的男人,正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提着公文包,哼着小调踩着楼梯咚咚咚往上爬。
“那家公司有人到了。”长乘提醒道。
“走吧。”
元酒已经结完账,和长乘径直朝着目标而去。
……
熊大侦探调查公司位于老式建筑的二楼,白墙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上面还画着一些很久的标语和图案,长乘站在外置楼梯二楼,单手拉开了玻璃门。
门口设置的有个前台,但人还没到。
“看着还挺正式的。”元酒评价道。
长乘一眼几乎将二楼整个办公区就扫完了:“面积不大。”
“你们两位……有事吗?我们现在还……没上班。”
穿着格子西装的男人正搬着一个纸箱,从旁边的隔间出来,看到两人愣了好一会儿。
“我们来找熊小杰。”元酒说。
男人将箱子放在墙角,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元酒微微颔首,唇角笑意加深:“真巧。”
“我们能谈谈吗?”元酒问。
“可以,去我办公室谈吧。”熊小杰转身领着人进了办公室,倒了两杯茶水后,奇怪道,“你们是通过朋友介绍知道我这里的吗?我们的业务非常广泛,如果你们不是很清楚,我可以给你们详细介绍一……”
“不用了。”元酒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不知道熊先生昨天有没有看新闻?”
熊小杰点点头:“偶尔。”
“金家涉案,不少人已经被捕。”
元酒没有说的很明确,但熊小杰脸上的笑容明显没有刚才那么热切。
“我和金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
“我直说了,我们这次来是因为金萍,她之前委托你调查祝瑞柏出轨的证据?”
熊小杰坐在办公桌后面,垂眸一时没有回答。
“这应该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熊小杰抬眸,神色凝重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祝瑞柏出轨的对象是谁?我当初是怎么拍到他出轨的……这些之类的事情吧?”
元酒挑了挑眉梢:“看来情况挺复杂。”
“是不能说?还是不好说?”
“金广海现在已经被抓,确定他不能再出来吗?”熊小杰紧张地问。
元酒双手交握,徐徐道:“案件内情,没办法告诉你。”
“但我可以透露一些,他牢底坐穿都是轻的。”
很大可能,连进监狱的机会都没有,可能就要翘辫子了。
“好吧,那我全都交代。”
熊小杰松了口气,又认真地问了一遍:“你们真的是警察,对吧?”
“我们是警方顾问,协助破案,你可以打电话给警方确认。”
ps:持续低烧了一周,打了针也吃了药,今天终于退烧了,但没味觉也没嗅觉,感觉肺都要咳炸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彻底恢复过来,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