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纪京白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走廊消防安全箱玻璃上的自己。
变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做菜不会再担忧自己做的不好,也不会整日郁郁寡欢,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顶。
甚至,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着怎么重振旗鼓,怎么招揽从前的人手,怎么打败曾经用小手段取胜的同行。
更自信了。
这是在归元观中,身边所有人慢慢帮他建立起的自信。
元观主、长乘、城先生、周方,南巢和雍先生,还有钱叔和其他来道观用餐的香客,都毫不吝啬的用各种赞美夸他做的食物。
他跟着他们,看到了远比商战更黑恶的世界,也更深刻地认识了人心的善恶。
他甚至经历过绑架、拐卖,直面残暴的歹徒,还有那么残酷的刑罚。
从前的遭遇,也就不值一提。
心胸一下开阔。
他看着玻璃上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心境也变得不同。
周方抬爪拍在他脸上,无语道:“你盯着玻璃傻笑什么?赶紧回去。”
纪京白低头笑着问道:“你有吃的东西吗?我现在突然有点饿。”
周方不情不愿地拿出之前囤的食物,一整个菠萝海鲜炒饭,还有一小盆椰式咖喱鸡。
食物依旧维持着刚存放进去的模样,拿出来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淡淡热气。
“要还的。”
周方看他抱着菠萝,一手端着青绿色的小饭盆,心痛得滴血。
这家菠萝海鲜炒饭和椰式咖喱鸡真的超级好吃的。
纪京白点点头,直接从角落拿了个纸壳,垫在楼梯台阶上坐下。
伸手问周方要了勺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将一勺咖喱鸡送进嘴里。
是香味和咸味,非常鲜美!
他笑着眼角溢出泪。
周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朝他放在纸壳上的大菠萝探头探脑,考虑要不要把菠萝海鲜炒饭偷回来。
……
负一楼牢房。
雍长殊看着神色从容的城上月与山河,疑惑的眼神投注在两人身上,犹豫了几秒,还是主动开口询问道:“城先生遇到元观主没有?”
城上月轻颔首:“见到了,她现在也在附近,不过暂时没办法露面。”
山河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补充道:“说是去找一只花妖,顺便把跑掉的那只鬼王也给逮回来。”
“那我们现在?”
城上月看了眼牢房中疲惫又惶恐不安的男女老少,将无相魔放出来:“你留在这里护着他们,有事可通知本尊。”
无相魔歪着脑袋不爽地盯着他,但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答应。
城上月与雍长殊离开后,山河也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安静地地方,城上月才缓缓说道:“现在寻找到本地管辖阴魂的神,然后和他们谈判。”
由于错过中间太多消息,雍长殊听完之后一头雾水。
山河慢悠悠走过来,看着惜字如金的城上月,啧叹了两声,帮忙解释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们干了哪些事。
雍长殊听完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总觉得,他和元酒在一起的时候,限制了她的发挥。
和城上月还有山河他们一会合,立马就能搞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静。
城上月见他愣神,问道:“你知道怎么找到本地的鬼神吗?”
雍长殊摇了摇头:“不清楚,没与这里的鬼神沟通过。”
“不过应该可以去本地香火比较旺的神庙碰碰运气。”
应该和国内的情况相似吧?
雍长殊不是很确定,所以没办法给出确切答案。
三人只能先分头去打听哈瓦那香火最旺的神庙,重新会合之后,一汇总消息,三人罕见的无语望天。
金罂国这个国家,如今是佛教盛行,但是吧……哈瓦那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属于鬼神都不愿意来的,更别提护佑的地方。
在哈瓦那成为诈骗犯罪和暴力犯罪等中心之前,这里也曾经有好几座自然神神庙。
如今靠哈瓦那外围的两座神庙都塌了,其他的神庙全都被推倒,建造了如今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新园区。
至于佛教寺庙,这里根本没有。
“只能去那两个神庙碰一碰运气了,不然还要去别的城市找。”
山河吐槽道:“去别的地方,那边的鬼神不一定愿意接手这破地方。”
雍长殊:“……确实。”
哈瓦那就是块烫手的山芋,谁接到都捞不着好,还得费心费力和这里不少实力强大的恶鬼周旋。
不过还是得去。
第一座神庙在哈瓦那最南端,山河按照打听到的消息,不断矫正方位,最后带着身后两人钻进了一个废弃的村落。
这个村落的房子近八成已经坍塌成废墟,少数几座旧屋子也是危房,再经历几场夏季的特大暴雨,很快也会坍塌。
神庙在村子的中心位置,附近有三棵参天古树,其中两棵已经枯死,树干被虫子蛀空。
山河走过去,手贱兮兮地用力拍了拍一棵枯死的树干,只听“咔嚓”一声响,原本就倾斜的树干直接从腰部折断,张牙舞爪的树枝和庞大的主干,将旁边低矮的屋顶彻底压垮。
雍长殊连忙从那处建筑门前后撤,拧眉看向将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转头看天的山河。
主打的就是一个,只要他不承认,这锅就扣不到他脑袋上。
城上月看着建筑被压塌后,滚滚浓烟扑向四周,侧身挡开身前尘土,脚尖轻轻往前踢了一下。
一个残缺的铜铸孔雀装饰物,就那么躺在他面前。
他弯腰将地上长满铜绿的孔雀捡起,用布轻轻除去上面灰尘,但暂时没有清理掉上面的铜绿。
山河走到他身边,探头道:“哦豁,这玩意儿竟然还有点残余的神念。”
雍长殊确认建筑已经塌得彻底,将破碎的瓦片和横木搬开,清理出一堵断裂的墙面。
墙面上有笔画和大量文字,他观察了会儿,将文字拍摄下来发给朋友。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这座神庙供奉的是孔雀神。”雍长殊指尖抚摸着墙上的笔画,“神庙是三百多年前这里的村民建造的。”
山河好奇地走到他旁边:“还有信奉孔雀的?孔雀怎么会被当做神?”
雍长殊反而很不解:“据我所知,长乘应该也是山神吧,他也具有一些动物形态,所以孔雀为什么不能成为神?”
山河嘴角抽搐:“这两种情况完全不一样好吗,长乘那是……算了,三言两语的解释不清楚。”
本来想据理力争一下,但又感觉解释好费劲,争论没意义。
彼此放过吧。
“凡是能庇护一方的有灵之物,皆可称神。”城上月插话道。
就连无相魔这种无用的魔,都能被称为魔神。
相比之下,一只小小的孔雀要比魔神能干多了。
正蹲在牢房内发呆的无相魔:“……”总感觉有刁民在背后diss他!
山河望着墙壁上陈旧的几乎难以窥清真貌的笔画,惋惜道:“可惜这座神庙只剩下几缕残缺神念,这庙中所供奉的孔雀神大概率是不复存在了。”
城上月也彻底检查了一遍,确实只有他手中这只孔雀铜像有一点点神念波动,其他都是死物。
他静静看着被三棵古木以环抱之势围在其中的倒塌神庙,走到西南角落唯一存活下来的大树下,将巴掌大的孔雀铜像放入树洞中,随后与雍长殊他们离开此地。
三人身影从原地消失后,一只半透明的魂魄从树洞中钻出,漂亮的绿孔雀停在树冠盛大的红叶戟木枝上,长而艳丽的尾羽垂落而下,在月光下流转着静谧绚烂的彩光,它垂眸看着刚刚三人所在的位置,目光倨傲,低头慢慢用鸟喙疏离着羽毛。
红叶戟下的泥土中,钻出一个拳头大的金灿灿小人,手脚并用爬上树枝后,坐在孔雀身边。
“你刚刚干嘛不理那些人?”
“我感觉他们应该很厉害,能帮忙保住你即将溃散的神魂。”
小人靠在树干上,从怀里掏出红色的野果塞进嘴巴里,吧嗒吧嗒咀嚼着。
孔雀用线条流畅的鸟喙啄了小金人脑门一下,发出极为清脆优雅的声音:“这些外族人暂时保住我的神魂又怎样?被人类背弃的神明,不屑于苟延残喘存活在这世间。”
“以后你会明白的,后悔的只会是人类。”
小金人完全不懂,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将三颗果子塞进树洞里。
“人类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我在,神明大人不会消失的。”
小金人傻笑着摸了摸它华丽的羽毛,被孔雀张开翅膀,直接扇下了树枝。
“没大没小,要是让那些术师看到你,你可活不到天明。”
小金人捋了捋头上金灿灿的须须:“没关系啦,神明会护佑我的。”
孔雀居高临下地盯着它,冷哼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出了事救不了你,以后别再来了。”
小金人拍了拍身上的叶子,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树洞地方向认真地拜了拜。
“神明大人,明天我还带着果子来供奉你。”
“再见啦!”
小金人摇了摇小手,钻进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山河坐在远处的树枝上,看着依旧停在树上梳理羽毛的孔雀,等到月亮偏西,地平线上已能窥见淡淡白光时,那只孔雀仰头发出一阵哀伤的鸣叫,随后从它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拢成一颗淡白色球体,飘向了小金人离开的方向。
而后,孔雀身影倏然消失。
山河转身去追赶城上月和雍长殊,忍不住感慨这破地方竟然还有如此有良心的神,真是难得一见。
那小金人是只金龟子小精怪,虫豸类的生物很多都是春生秋死,极难成精。
若非那只孔雀神护佑,金龟子无法成精。
若无金龟子一日三颗野果的供奉,孔雀神残魂也早就烟消云散。
刚刚城上月将那铜像放在树洞中,估计也是触景生情,物伤其类。
孔雀神的消散,与昔日修仙界神明的陨落,何其相似。
难怪他会出手给这小孔雀留下一线生机。
真是有趣!
……
第二座神庙尚在,但看着没比那种孔雀神庙好多少。
荒凉破败,杂草丛生。
不过好在神庙建筑还算完善,只是最左侧的神殿被一棵倒下的树压塌了屋顶。
外面围墙是白色的,只是粉刷的涂层被风雨侵蚀,已经变得十分斑驳。
寺庙的大门已经坏掉,雍长殊看着半扇倒在杂草中的铁门,走进神庙内发现脚下是青砖铺的地面,可见当初神庙建成颇花了些手笔,要比之前的孔雀神庙面积更大,修建用料也更为用心。
“这里应该是白象神庙?”
城上月站在神庙内殿的台阶下,抬眸朝着殿内的白色巨象雕像望去。
相比于之前在国内旅游时见过的白象雕塑,神庙中的这尊更朴实无华,就是普普通通一座白色石雕,雕刻手法和线条与精美流畅相错相甚远,甚至石雕上的象牙也断了一根。
神殿内没有任何光线,从门外望去就是黑黢黢一片,可是却让城上月与雍长殊都产生了一种殿内白象正愤怒盯着他们的错觉。
用错觉来形容,或许不太合适。
这种被敌视的感觉非常清晰。
城上月挥手让神殿内的烛台亮起。
直到六排火苗齐齐闪动,殿内陈设才清晰落入视野中。
烛台上的蜡烛基本上已燃烧殆尽,蜡泪顺着铁制的灯台往下流,表面已经落满厚厚灰尘,保持着如冰锥般的造型。
雍长殊抬步朝内殿走去,被一道屏障挡在门口,一只大概只有一米多高的白色小象,从供台上缓缓走下来。
它和白色石雕一模一样,左侧象牙断裂,柔软象鼻下垂,怒目阔耳,身上拥有着并不算弱的神力。
雍长殊疑惑不解,白象神庙与孔雀神庙同在一片土地上,二者一南一北,可这实力差距也太大了。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地做什么?”
雍长殊退到台阶下,看了眼暂时摸不透态度的城上月,决定还是自己来和这位金罂神明沟通。
将来意阐明,雍长殊观察着白象的变化。
它只是从神殿中走出来,象鼻慢慢甩了甩,并不在意道:“哈瓦那鬼怪的事情我管不了,如今能守住神庙附近的安宁,已经非常不容易。至于重新开始投胎转世通道,恕我无能为力。”
“那曾经负责这里的纳特呢?”雍长殊问道。
白象不屑地说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