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敢呢?”元酒好奇地盯着他逐渐阴沉的双眸,审视着他收紧的下颚线,皮肉紧绷的嘴角,以及用力捏住纸张的手指,“他发现了你的秘密,足以毁掉你现在所有人生的秘密。”
“所以敲诈了你七次,你每次都付了钱。”
“数额高达两千三百万。”
金相野将手里的勒索邮件复印版本放到一边,十指交叉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确实有人勒索我,而且这都是去年的事情,但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他。”
“再说了,我很有钱,身价数亿,不至于为了区区两千三百万去杀人。”
元酒看着他条理清晰地反驳,丝毫不觉意外。
如果金相野会是这么简单就认罪的人,也就不至于让他们追查到现在。
元酒笑了笑:“不,你知道他在勒索你。”
“因为这件事并不难查。”
元酒从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文件,翻开后摆在桌面上:“第二次去你家的时候,我看到你在一楼桌子上放的几张设计图,最上面一张设计图使用的签名是gregg·z。”
“非常巧合的是,在蔡厌许被杀害那天晚上,警方勘测现场的时候,我在蔡厌许的电竞房内发现一个等比微缩的古堡模型,模型内部也有gregg·z的签名。”
元酒将今天取证的照片抽出,摆放在金相野的面前。
“很奇怪,你和蔡厌许在生活工作中并没有交集,而且他是个电竞主播,和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也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但为什么你的作品模型会出现在他的房间,并作为展品摆放在电竞房最醒目的位置?”
金相野摊开手到:“可能是他购买的模型,我的很多作品都非常经典,投资方有时候为了宣传或者其他,会赠送或者售卖一些等比缩小版的作品模型。”
“这些都是非常常见的。”
“模型有我的签名也不奇怪,发行方每次出售前会找我签名一批模型,作为珍藏版发售。”
元酒笑着说道:“你的口才可真不错,但如果你的设计能力也能像口才这么好,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了。”
“我对比了你的作品签名,以及蔡厌许家的古堡模型签名,字迹很相似,但不一样。”
“我还可以给你看笔迹专家的鉴定,但他们的鉴定结果和我是一样。”
“送给蔡厌许那个古堡模型的gregg·z,不是你。”
“而是你的亲弟弟,方年臣。”
“别急着否认,我们掌握的证据不止是一份笔迹鉴定。”元酒将面前的文件一一翻开,按照年份从左到右依次排列,“你和方年臣虽然是双胞胎兄弟,但你们俩完全不一样。”
“他纤细敏感,温柔又谦卑,而你则完全不同。”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万众瞩目的光环下,被严格要求,被寄予厚望,你需要像父亲一样,在建筑界扬名立万,你需要拿出最完美的设计作品,来回报他对你的投资。”
“所以,你年少老成,步线行针。”
“方年臣为了实现小时候的承诺,费劲心思和你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学院,你应该也很高兴能和双胞胎兄弟一起上学,但很快你就发现自己错了,方年臣的设计天赋比你要高,在同期的学生中,他的作品表现的比你更出彩,有他的地方,你的设计就瞬间黯然失色。”
“肯定很不甘心吧?”
元酒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着他额角绷紧的皮,隐隐能看到鼓起的血管。
他在生气。
“学院时期你还算有良心,和他维持表面的兄弟情谊。”
“但毕业之后,你的最后一丝兄弟情也彻底没了。”
“方年臣是个自卑又敏感的人,他因为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在青少年时期就有了心理问题,曾经患有抑郁症,出国后环境变得更开放,他也就没有那么自卑与抑郁了,大学时期他过的还是很开心的。”
“他在国外公司工作,因泄漏设计图纸,而被辞退。”
“但至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
“方年臣心思很细腻,他一开始肯定很困惑,但时间长了……他渐渐也能想明白。是你窃取了全部的设计图,并且匿名无偿交给了他的对手,导致他被辞退,在圈里声名狼藉。”
“而你也逐渐图穷匕见,利用他的设计图在业界崭露头角。”
“我猜他发现的时候一定伤心死了,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的双胞胎哥哥,竟然拿着他的作品获奖了,尤其还是在他因为泄密被公司辞退的时候。”
“gregg ·z这个名字一开始是方年臣在用,他的不自信让他不敢用自己的真实名字投稿,所以才有了你的可乘之机。你得到了声誉与掌声,又让他保持沉默,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最终安抚住了他。”
“但你的行为让他心灰意冷,离开了建筑设计圈,回到了国内,做起了室内设计。”
“他将自己变得平凡,不再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天赋与才华。”
“而你也利用他的几个经典设计,在行业中站稳了脚跟,趁势而起。”
“方年臣回国后,在网上认识了蔡厌许,开启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感情,作品被窃取的事情也就渐渐被他遗留在了昨日,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说过。”
“但蔡厌许发现了你的秘密。”
“方年臣送给了他一件亲手做的微缩古堡模型,里面还有自己习惯用的小签名,蔡厌许可能通过一些渠道,或者与方年臣的相处,发现了他才是真正的gregg·z,而你则是个窃取亲弟弟果实的小偷。”
“一个是小小的二线城市室内设计师,一个是在整个建筑界都很有名的建筑设计师,身份地位和个人收入,天差地别。”
“他想要短时间内弄到更多的钱,也就生出了一个让他最终丧命的想法。”
“敲诈你!”
“这个办法可以让他在短期内拿到上千万资金,投入国外一个关于治疗eav病毒药物的项目中,或许为他短暂的生命争取到更多的可能性。”
“一方面是短暂的爱情,一方面是生的希望。”
“蔡厌许当然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放弃了想跟他去国外结婚,低调过一辈子的方年臣。”
“最后,方年臣伤心的离开六昙市,而你的命脉被一个小人攥在手里。”
“gregg·z的事情,只有你和方年臣知道,所以你打听到了与方年臣交往的是谁,并且开始计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蔡厌许,你应该准备很长时间吧,不然怎么知道的他家门锁密码呢?”
“其实用绳索勒死他,一开始并不是你的计划吧?”
元酒好奇地问道,没等他回答,又托腮分析道:“毕竟你是个建筑设计师,就算想杀掉一个人,也不会一开始就考虑这么粗鲁的法子。勒杀这种手段不符合你的品味,以你的智商和能力足以设计一个更巧妙的杀人法子,是什么逼的你在他直播的时候,直接进入他家作案?”
元酒拿出平板,打开了一段直播录屏。
是蔡厌许被害前一天,直播的录屏内容。
蔡厌许那天打游戏累了,中途停下活动时,直播镜头不小心照到了桌子上的模型。
有观众觉得模型很精致好看,询问了在哪里买的。
蔡厌许当时回答的是,前任亲手做好,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蔡厌许为了展示古堡模型的逼真,还推开了模型可移动的门窗,镜头能照到模型内部的签名。
虽然只是几秒的镜头,但如果截图认真分辨,还是可以看出gregg·z的签名。
只要有人把截图放上去,不管是gregg·z是gay这个话题,还是金相野不是真的gregg·z,这两个话题足以引爆网络,并且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他的人生。
金相野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是gregg·z这个基础之上。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顶峰,干掉了所有的对手,傲视群雄。
又怎会允许一只跳梁小丑掌握着可以毁掉他的证据。
蔡厌许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这个秘密才会是永远的秘密。
元酒定睛看着沉默不语,指尖缓慢摩挲的金相野:“方年臣的死,和你有关吗?”
金相野抬头凝视着元酒:“你觉得呢?”
“刚刚说的,都是你们的推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我只是个被勒索的受害者,纵然我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但我没有杀蔡厌许。”
元酒将手里的文件合上,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聿终于开口,冷哼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赵聿从背后的椅子上拿出一个物证袋,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在你汽车后备箱中搜出来的绳子,和凶手勒死蔡厌许的绳索是同一种。”
“然后呢?”金相野反问道。
赵聿勾唇笑了笑:“你可能不太清楚,警方现在的检测技术非常先进,就算绳索上没有血迹,但是依然可以检测出上面残留死者的皮屑。”
“我们的法医在这条绳索上检测出了蔡厌许的dna。”
赵聿平静地望着金相野:“你可以继续狡辩,但我相信,我们掌握的证据足以让你在监狱里待上几十年。”
“你有权利继续保持沉默,但我建议你坦白从宽。”
元酒没有再看对面的金相野,她低头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桌上散落的文件和照片。
在金相野开口前,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至于方年臣的自杀,和金相野有没有关系。
这只有金相野自己清楚。
但元酒猜测,应该是有关的。
不然,早就已经撕破脸的兄弟,除夕那天上午为何会在一起拍照?
金相野和方年臣究竟说了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那些话终将在他死后被带入土里。
……
午后。
元酒坐在警局外的台阶上,仰头看着院子前迎风而舞的红色旗帜。
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这次调查过程倒不怎么劳累,更多的时间是在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她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接触到的人物。
遭遇家暴后,选择交换杀人,最终因投毒锒铛入狱的黄杏一。
想要挽救娘家公司,报复丈夫,出轨小叔子,交换杀人,以石刑处决目标逃亡海外的洪卉。
跟踪郝一魁数月,预谋杀害郝一魁的沙臻。
因渣男和eav病毒失去了儿子,毁掉了人生,最终自杀的薛鸾。
私生活混乱,为了儿子治疗费勒索旧情人的袁有集。
还有暂时不知原因,决定交换杀夫的艾双溪。
以及,将及时行乐贯彻到底,却又渴望能被治愈的行走传染源蔡厌许。
还有,因感染eav而小心翼翼的桑钟钧,因感染eav想尽办法自救的潘临嵋,因感染eav而愤怒的戚三元和郑以沫。
最后,是纤细敏感、抑郁自杀的方年臣,和他道貌岸然、不择手段的双胞胎兄弟金相野……
还要再加上两个名字。
【rache】和【末日】。
从这些人身上,她看到了复杂的人性,也看到了善变的人心。
元酒从兜里摸出手机,想给雍长殊打电话,分享一下自己的近况。
但电话还没拨出去,她才突然意识到,雍长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去修仙界进修了。
将手机刚放下,一只红色千纸鹤突然破开虚空,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下,停在元酒面前。
熟悉的灵力标记,让元酒眼睛一亮,嘴角笑意渐浓。
她指尖点在纸鹤头部,纸鹤瞬间破碎,化作几行金色的小字。
【今至妖界,遇汝故友,相谈甚欢,骤起思恋。破境契机将至,不日入境历练。余甚好,酒可好?】
元酒反反复复看了这几行小字十多遍,才美滋滋地挥袖散开了空中的灵力。
重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盯着散去的金色碎片,冷哼道:“狐狸惯会哄人,油腔滑调!”
元酒心里美,不和他计较,开心道:“我就喜欢会哄人的,要是跟个锯嘴的葫芦一样,那多没意思?”
重明盯着她晃来晃去的后脑勺,忍不住捻了捻背着身后的手指:“……”
想打她后脑勺了。
看着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