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卫都帝丘被裹在雨雾之中。
卫出公姬辄面沉似水,望着宫门外小雨如织,一声不吭。
大夫高柴跪在脚下,一直絮絮叨叨。
卫出公:关于此事,卿休再多言!
高柴:故太子蒯瞆虽有诸多不是,但其在戚,主公拒而不纳,诸侯皆谓主公心无父子之情,与我卫国毕竟大为不利。依臣之计,不若将太子接回城中,供奉于宫中,有何不可?
出公将头一扭,再次观雨,不肯听从。
孔圉之子孔悝嗣父爵为大夫,执掌卫政,与出公为表兄弟,蒯瞆是为亲娘舅。
孔氏家有小臣名曰浑良夫,身长貌美,孔圉卒后,浑良夫通奸于孔悝之母孔姬。
孔姬惦念胞弟蒯瞆,遂使浑良夫前往戚邑问候。蒯瞆以为良机难逢,遂邀至密室,握住浑良夫之手,嘱道:子若能使我复入卫国为君,孤必使卿服冕乘轩,三次免死。
浑良夫应诺,遂与蒯瞆乔妆改扮,同著女装,乘温车而归,诡称婢妾,混入城中,来报孔姬,使其姐弟相见。
孔姬安慰兄长:卫国政权,皆在我儿手中。俟其回府,可威胁使从,将国政交还兄长。
蒯瞆:若是如此,此前之事,一笔勾销。我儿仍为世子,有何不可?
孔姬称是,乃命浑良夫率领勇士石乞、孟黡二名,皆被甲怀剑,以待儿子还家。
其日天晚,孔悝自朝堂带醉而回,来向母亲问安。
孔姬问道:我儿,你道父母之族,孰为至亲?
孔悝答道:父族至亲不过伯叔,母族最近则属舅氏。
孔姬下泪:我儿既知舅氏至亲,何故不纳吾弟归国,使其在外流离这许多年?
孔悝再拜:废子立孙,此先君遗命,我父在时尚不敢违,儿岂敢违也?
拜罢起身,因恐母亲纠缠,遂借口酒醉,起身如厕。
孔姬见此,示意左右:依计行事!
石乞、孟黡闻令而出,候于厕外。俟孔悝出厕,上前左右挟持,丝毫不得动弹。
孔悝大惊,斥道:奴才意欲何为?
二人答道:非是小人大胆冒犯,实是汝舅太子相召。
不由分说,拥上楼台,来见蒯瞆。
孔姬已在楼上,厉声喝道:逆子!太子在此,又是你阿舅,如何不拜?
孔悝只得下拜,只呼舅公,不肯称臣。
孔姬着恼:世间之事,岂有父在而子与争位者?你今不从舅氏,而必助表兄弟耶?
孔悝思索母亲之命,并非无理。遂答道:儿惟命是听。
孔姬大喜,乃命蒯瞆与孔悝歃血定盟。因府中无牛为牲,遂杀豭猪以代。那蠢猪被绑上台,知道将要被杀,如何老实待宰?于是拼命乱叫,声惊阖府。
时有孔悝家臣栾宁,正在寝室烤肉吃酒,忽闻后院台上惨叫瘆人,急遣侍从前往打探。
侍从往后院探明还报:太子蒯瞆不知何时入府,主母正逼家主定盟,正待杀猪歃血。
栾宁大惊:你悄悄出府,去告诉子路大夫,请其早为之备。
侍从应诺,起身离去。栾宁急令备乘,将烤肉装载车上,前往宫中。见到出公,不由分说,急挟持上车,微服出城。
车乘一路狂奔,眼见离都城二十里开外,栾宁这才将孔姬母子之谋说之,卫出公惊出一身冷汗。于是君臣二人一路上便以烤肉为食,逃往鲁国而去。
子路时为卫国大夫,亦是孔悝家臣,但住在卫都朝歌城外。此日正在家中闲坐,忽见栾宁侍从奔至,气喘吁吁,面容改色。
栾侍:大夫,快,快!大事不妙。
子路:何事惊慌?
栾侍:故太子归国,将要复辟。家主已被其母挟持,不得不从!
子路闻言大惊:栾宁何在?
栾侍:我主夤夜入宫,保护国君,远逃鲁国去矣。
子路不及细问,急着大夫冠戴,持戈出府,跳上车驾,与那侍从赶往城中。行至半路,正遇师弟高柴字子羔,亦是孔子门徒,正在卫国供职。
子高截住师兄车驾,劝道:城门已闭,且国君已走,师兄此去与事无补。你我不如奔鲁,借兵前来平乱,此为万全之计。
子路说道:是何言耶!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今卫国遭变,我岂能缩头不出!
于是飞驰而往,见城门将闭未闭。遂纵马驰进东门,直奔相府,欲救孔悝出困。
高柴见阻拦不住,顿足捶胸,仰天叹道:我兄脾气执拗,又好勇轻生,此去必然无幸。我若与其一起就死,则谁与恩师报信?罢也!便使师兄舍生取义,某做偷生小人可也。
于是疾离卫国,单车逃往鲁国而去。
子路恃勇,独身闯进孔府,果见故太子蒯聩立于台上,正与家主孔悝歃血为盟。
子路下车倚戈,拜于台下,朗声说道:太上即废,公孙在位,又何必自相残杀,非要复辟?今太上虽然挟持孔悝,逼其就范,臣恐事亦难成。休说歃血为盟,便是杀我家主,国人不服,亦将有别人不从,起而反对也。
蒯聩一心只欲夺权就位,不听其言,只催孔悝歃血。
子路抬眼见到台下尽是柴堆,叫道:太上再不释我家主,臣当不敬,放火烧台矣!
见蒯聩依然不答,便即夺过侍从手中火炬,丢入柴堆。
蒯聩果然怕火,但心念复辟为君,兀自不肯释放孔俚。又急派石乞、孟黡两员勇将,下台与子路格斗。更命内侍,寻水救火。
子路虽勇,毕竟以一敌二,力战二十余合,终受重伤,帽缨也被斫断。
蒯聩在台上叫道:卿但肯弃戈归顺,孤便饶你性命,且封为上卿。
子路喘息道:孔子门徒,取义而不求生。但君子死不免冠,礼也。
于是从容结好帽缨,就此仆倒在地,气绝身亡。
蒯聩大怒:将子路剁成肉酱!此人既称舍生取义,你等可将其肉作饼,蒸熟送去鲁国,请其恩师孔仲尼食之可也。
众人应诺,依言将子路剁碎,蒸成肉饼,送去鲁国。
蒯聩既杀子路,遂与孔悝入宫登殿,召集众臣,宣布复辟,更为卫国之君,是谓卫后庄公。庄公为感谢孔悝相助,铭鼎以志。更立次子疾为太子,以浑良夫为上卿。
孔子在鲁,正与众徒会集杏坛,讲说六经。
忽有人入府来报:卫国内乱,故太子蒯瞆复位。
孔子闻此,忽然下泪,谓众弟子道:柴也其归乎!由也其死乎!
众弟子惊问:夫子何以言此?
孔子答道:高柴颇知大义,必能自全。仲由好勇轻生,昧于取裁,其死必矣。
说犹未了,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拜于杏坛之下,放声大哭。众徒视之,见是高柴。
孔子便问:仲由何在?
高柴泣答:师兄不听我劝,独自入城,去救家主孔悝矣。
孔子闻听大哭:悲哉!惜哉!子路之命不复存矣。
众人尚怀狐疑,未及全信,忽听院外车马之声,卫国使者入内,拜倒在杏坛之下。
孔子:子是何人,因何擅闯我府第?
卫使:在下乃卫国信使,因身怀国书,未及通报,请夫子见谅。
孔子:是卫君姬辄寄书与我否?
卫使:非也,是故太子蒯瞆,复国新立,因敬慕夫子高风,敢献奇味。
曾参上前,接过来使手中食盒,拾阶上坛,捧献恩师。
孔子启视,见是肉醢,遽即覆之,谓来使道:得非吾弟子仲由之肉乎?
使者惊道:夫子真乃圣人也!
再拜施礼,告辞而去。孔子脸色陡变,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众徒急上坛相救,孔子悠悠醒转,放声大哭。良久收泪,遂命弟子埋其肉醢于杏林之侧,由此得疾。
周敬王四十一年,鲁哀公十六年。春二月初四日,寒冬虽过,但仍春寒料峭。
孔子自榻上吃力坐起,忽问儿子孔鲤:今日是为何日?
孔鲤:二月初四,恰逢惊蛰。
孔子:快快扶我下榻,沐浴更衣。
孔鲤:天气尤寒,父亲且宜卧榻静养,起床沐浴为何?
孔子:你却不知。我徒弟子贡,年前便与为父相约,春后惊蛰之日,将要来见!
孔鲤不敢违拗,遂服侍父亲起身,又命家人烧汤煮水,伺候沐发浴身。
孔子沐浴已毕,穿戴齐整,柱杖出府,依于门前,向巷口遥遥相望。自辰至午,望眼欲穿,不见子贡到来。孔鲤见门外风大,再三劝回屋中,亲献午斋,孔子食不下咽。
待家仆将羹饭撤下,孔子坐卧不安,又拄杖出府,倚门眺望。自未至酉,日薄西山,子贡方至。未待车马停稳,子贡便即跳下,跪倒在恩师面前。
子贡泣道:使夫子倚闾悬望,弟子之罪也。
孔子责问:拜望师尊,因何来迟?
子贡自卫至鲁,千难万险,故而迟到半日,闻师此问,流涕而不能答。
孔子见爱徒风尘仆仆,又不出言解释,忽然心软,爱怜横溢,让进内厅,叙礼让座。
子贡不肯入座,复又倒地,恭恭敬敬,大拜八拜,这才起向,侍立于侧。
孔子眼望徒弟,口中叹息道:泰山将坍,梁柱将腐,哲人将委于草木矣。
子贡问道:夫子何出此不吉之言?
孔子流泪:天下无道久矣,故我道不行也。夏人死时殡于东阶,周人殓于西阶,商人吊于两楹之间。昨日黄昏,我梦见自己坐祭于两楹之间,则必命不久矣。
子贡:夫子何为是言!
孔子:子岂不知乎?我之祖先,就是殷商后裔也。
子贡闻之,悲不能胜。
夏四月己丑,孔子疾病转笃,终于不起而薨,寿止七十三岁。
众弟子闻而齐至奔丧,将恩师营葬于北阜之曲,泗水岸边。其冢累累,占地一顷,鸟雀不敢栖止其树。
孔子死后,弟子为之守墓三年,唯独子贡守墓六年。众弟子及鲁国人迁至孔子墓地,因而定居于此者上百家,此地由是得名孔里。孔子故居,不久后便即改为庙堂,称为孔庙。此后累朝对孔子皆有敕封,积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儒家弟子,皆尊称为至圣先师。
卫庄公蒯瞆复位,终疑孔悝是为儿子同党,便将孔悝灌醉,然后逐之,孔悝奔宋。
庄公检阅府藏,见此前所藏宝器俱空,知是皆被子辄运走,遂召浑良夫计议。
蒯瞆:闻卿多智,则用何计策,可复得我国宝器?
浑良夫:毕竟父子,何不以择嗣为名,召其还国?公子既归,宝器自然复还矣。
庄公闻而大喜,遂欲依计行之。未料宫中却有太子疾细作,遂私告太子。
太子疾闻而大惊,急引壮士数人,并车载豭猪入宫,劫挟庄公,逼其歃血立誓,不许复召亡君子辄归国。
庄公暗道:前日我逼孔悝杀猪定盟,今逆子依模学样,可谓报应甚速。
只得歃血盟誓。太子依然不肯罢休,请求必杀浑良夫,以息己恨。
庄公答道:勿召子辄还国易耳,欲杀浑良夫却难。为父业与良夫有盟在前,免其三死,鬼神皆知,奈何自毁前盟?
太子疾冷笑:此有何难?请俟其连犯四罪,然后杀之,更有何辞!
庄公此时命悬太子之手,又有何说?只得唯唯许诺。
其后未几,庄公新造虎幕落成,召集诸大夫庆贺典礼。
众臣皆都朝服参礼,庄公赐宴,分散祭享。
宴会开始,浑良夫紫衣狐裘而至,直入席间,袒其衣裘,不释佩剑而食。
太子疾笑道:匹夫无知,只一日便犯四过,不须劳我再等矣。
遂使力士上前,牵扯浑良夫退席,命令杀之。
浑良夫叫道:臣有何罪?
太子疾上前,历数其罪:以臣见君,例有常服,况参与祭祀大典乎?又据卫国之法,臣下侍食君王,必释佩剑。尔今以紫衣见君,其罪一也;着狐裘以参加祀典,其罪二也;侍食君前而不释剑,其罪三也。
浑良夫听得浑身冒汗,急呼道:臣与主公有盟,可免三死。
太子疾冷笑:亡君子辄以子拒父,是谓大逆不孝;汝却挑唆我父,将欲召之还国,与我争嗣,非是第四罪乎?
浑良夫愕然不能答,只得俯首受刑。
卫庄公在座上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心中暗道:此四罪何来得如此便当?实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于是连连叹息,吩咐罢宴。孔姬闻说情人被孙儿杀死,悲恸欲绝,却也无计奈何。
逾数日,庄公昼寝,忽梦见浑良夫化为厉鬼,被发跣足,立于床尾,北面而狂叫。
浑良夫: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
庄公醒觉,惊慌无措,急使人宣卜史大夫胥弥赦入内,占其吉凶。
胥弥赦奏道:梦是心头所想,主公惟恐太后见责,故得此梦,并无大害。
庄公信以为然,情绪稍安。
胥弥赦辞出,回至府内,谓家人道:冤鬼为厉,身死国危,其兆已见矣。
于是吩咐家人收拾行囊车马,连夜悄悄出城,逃奔宋国。
蒯瞆复位二年,晋定公怒其不朝盟主,遂命上卿赵鞅率师讨伐。卫人恐晋人入城破国,遂群起驱之,将庄公连同太子疾一同逐出国都,然后遣使往报晋军。
赵鞅闻说蒯瞆被逐,无由再伐,只得退军还国。
卫庄公被国人所驱,只得携带家眷出奔戎国,却被戎人杀之,并杀太子疾。
蒯瞆一生,就此作罢。
其后卫国诸大夫不迎出公还国,复立公子般师为君。齐相田成子便以伐逆救卫为名,出兵攻卫,擒执般师,更立公子起为君。
齐师既退,卫大夫石圃又逐公子起,复自宋国迎回公子辄。未料子辄刚刚复位,便又驱逐石圃;由此诸大夫引发众怒,又驱逐公子辄奔越,复立公子默继位,是为卫悼公。
自是卫国臣服于晋,国力日益微弱。
镜头转换,按下卫国之乱,复说楚国再起纷争。
故太子建之子白公芈胜自归楚国,每念郑人杀父之仇,常思以报。只为恩人伍子胥前已赦免郑国之罪,此后郑君服事昭王不敢失礼,故此隐忍不言。
此后未久,楚昭王薨逝。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奉越女所生之子芈章即位,是为楚惠王。白公芈胜因见不拥立自己,愈加心怀怏怏。
逾数年后,有人自吴国来报,说相国伍子胥已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而死。
芈胜闻而不悲,反而喜道:伐郑报仇,此其时矣!
于是遣使入都,向令尹子西求师伐郑,自愿为先锋。
子西不愿伐郑,托辞道:如今新王方立,楚国未定,子姑待我安定内部,再行征伐。
芈胜信以为实,乃使心腹家臣石乞筑城练兵,盛为战具。
未及出师,又有家臣来报:晋执政正卿赵鞅率师伐郑,令尹子西率师救郑,晋兵乃退。由是楚与郑伯定盟,今刚班师还国。
芈胜闻报大怒:令尹非但不肯伐郑,反而救郑以当晋师,实在欺我太甚!当先杀令尹,然后伐郑可也。
遂立即遣使前往澧阳,召宗人白善前来,议杀令尹子西。
白善闻说欲杀令尹,口中称诺,打发使者先回,其后言于家人道:太子建之死,于郑人无涉,更与子西无干。我若从公子胜而乱楚,则是不忠于君;若背公子而发其私谋,则不仁于族。既如此,我其为介子推可矣。
遂弃官禄,远逃深山密林,筑圃灌园,终身不出。
公孙芈胜久等白善不至,怒道:无有白善,谓我不能杀令尹耶?
即命召石乞,密谋商议。
石乞:当年吴公子光所聘专诸、要离,皆智勇双绝之士,由此手忍王僚,枪刺庆忌。臣闻市南有勇士名熊宜僚,若得此人,可当万人之用。
芈胜大喜,乃同石乞造访市南,见熊宜僚拜之,以车载回,礼为上宾,饮食必共,出入必俱。宜僚感其恩待,遂以身许之,愿为公孙胜捐命倾生,在所不辞。
及吴王夫差大会黄池之时,白公胜乃随越兵之后袭吴边境,颇有所掠。遂遣使至郢,报说大败吴师,得其铠仗兵器若干,欲亲至楚庭献捷。
令尹子西不知其计,由是许之。芈胜便悉出甲兵,装作卤获百余乘,亲率壮士千人,以大将石乞、勇士熊宜僚为左右侍卫,押解入朝献功。
楚惠王登殿受捷,接受白公胜参拜,深回抚慰。忽见阶下立著两筹好汉,问是何人。
芈胜:乃臣部下将士石乞、熊宜僚,皆伐吴有功者。
遂以手相招,施以眼色,命二人上殿参驾面君。二人举步升阶,忽听一声厉喝。
司马子期:尔等边臣,只许在下叩头,不得升阶!
石乞、熊宜僚不听,大步登阶,径入殿中。楚惠王及众臣未及反应过来,二将早就拔出肋下宝剑,石乞来砍子西,熊宜僚直奔子期。
芈胜大喝:你众人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所带壮士千人闻命,齐执兵器,蜂拥而上。芈胜登阶,亲缚惠王;石乞已将子西刺倒,擒而缚之,百官皆都惊散。
司马子期素有勇力,遂拔殿角长戟,与宜僚交战。宜僚弃剑,夺过子期之戟;子期俯身拾剑,劈中宜僚左肩,血流如注。
熊宜僚毫不回顾,一戟刺入子期之腹,二人搅做一团,双双死于殿庭。
子西虽然被缚,毫无惧色,瞪目怒谓公孙胜道:当初你寄人篱下,糊口吴邦,非是我念骨肉之亲,召汝还国,封为公爵,何有今日?我有何亏负于你,于今反噬父母之邦?
芈胜答道:郑杀吾父,汝却与郑讲和,则汝即郑也。我为父报仇,岂顾私恩?
子西叹道:悔不听沈诸梁之言,至有今日之祸,岂非天意!
公孙胜起手剑落,斩下子西之头,陈尸于朝。
石乞见大事已就,往前奏道:不弑楚王,终是祸害!
芈胜:孺子何罪?废之可也。
命拘囚惠王于高府,欲立王子启为王。王子启固辞不从,芈胜竟然怒而杀之。
石乞又劝公孙胜自立,芈胜说道:县公尚众,当悉召而杀之,方可稳坐此位。
乃引众下殿,屯兵于太庙。
楚王被囚,令尹与司马尽皆死难,消息片时传遍国中,众卿士大夫皆怒。
大夫管修先起,率家甲往攻白公胜,激战三日,兵败被杀。
圉公阳乘间使人掘开高府之墙,命心腹将士从墙穴中趁夜潜入,背负惠王以出,匿于昭夫人之宫。叶公沈诸梁闻变,亦悉起叶邑之众,星夜至楚。及至郢郊,百姓遮道相迎。
百姓:明公何不著甲胄?国人望公,如赤子之望父母,若遭盗贼之矢,民何望焉?
叶公称谢,披挂戴胄而进。将近都城,又遇百姓前来迎接。
百姓惊道:国人望公,如凶年之望谷米,奈何以胄掩面,使人无所用力乎?
叶公复又称谢,复又解胄。于是已知民心附己,乃建大旆于车,鼓噪而进。
大夫箴尹本来已受白公芈胜之召,欲率私属入城,既见叶公大旗,遂从叶公守城。兵民望见叶公旗号,皆大开城门,以纳其众。叶公遂率国人进城,攻打太庙。
石乞三战兵败,急扶白公胜登车,逃往龙山。片刻之间,叶公引兵追至,将龙山团团围住,举火呐喊。
芈胜叹道:此可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
因知大势已去,自缢而死。
画外音:公孙芈胜死后,后裔支脉便以其祖封邑为氏,称为白氏,则白公芈胜,是为芈姓白氏始祖。其后战国名将白起,便是芈胜后裔子孙。
石乞见家主自尽,大哭一场,埋尸于山后。
刚掩埋已毕,叶公率兵大至,冲上山顶。一场激战之后,石乞寡不敌众,终被生擒。
叶公问道:白公何在?
石乞答道:已自杀矣。
叶公又问:尸体何在?
石乞闭口缄默,坚不肯言。
叶公命取鼎镬,扬火沸汤,置于石乞面前,威吓道:再若不言,当以此镬烹汝!
石乞仰天大笑:壮士万死不辞,何惧鼎镬?
自解其衣,跳入镬中,须臾糜烂。
叶公动容,叹道:石乞虽然所从不正,亦堪谓世之好汉。
乃聚其骸骨以葬,引兵回城。遂与诸大夫迎接惠王复位,楚国再次安定。
叶公被拜为楚令尹兼司马,集楚国军政大权于一身。
事件悬疑:今国人所熟知叶公,乃因西汉刘向《说序》中一则寓言,名为《叶公好龙》而来,因成冤案。沈诸梁身份高贵,又兼功勋卓著,被封在叶地(今河南叶县),故被尊称叶公,也是南阳叶氏得姓先祖。则叶公为何好龙?此中有何缘故?
历史真相:沈诸梁初至封国叶地,见彼国地形特殊,南高北低。每到雨季,南面洪水汹涌而下,北面即为泽国。雨季过后,南部高地不能蓄水,却又变成旱地;由此北涝南旱,百姓苦不堪言。叶公立志造福百姓,乃深入实地,调查研究,提出以陂治水方案。
所谓“陂”者,就是在农田集中村庄,修筑半圆形深沟,形如护城河池,既可防洪,又能蓄水,一举两得。叶公体恤民情,组织人力,修筑东、西二陂,由此彻底解决叶地旱涝灾害。据《叶氏谱牒》记载:叶公修陂之时,在墙上画满水系图,犹如群龙乱舞。
有宾客见到,不知此乃水系图谱,便自作聪明道:叶公并非真好龙者。
沈诸梁:客因何而作是言?
宾客: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因图中虽然有龙,但未画云雾,以缭绕其身也。
叶公哭笑不得,因而答道:我只想就地凿渠,引水龙来者,非爱天上之龙也。
(此便是成语“叶公好龙”故事由来。)
叶公初为塘陂工程之时,便对其部下众官言道:尔等须知,引一龙而为陂池,需人工千余数额,又需粮万斛,扰民至重,故不可不慎也。
施工之时,又提醒诸吏:定须爱惜民力,关心百姓疾苦,不可急于求成,手段粗暴。
既便如此,百官急功近利者亦不在少数,致有敲骨吸髓之事里有发生。故此叶地百姓便有怨言,非议叶公:并非果真好龙!
韩国申不害听闻叶公“引龙凿渠”之事,颇感新奇,便将“叶公好龙”写进《申子》一书,就此传扬开来。至西汉中期,刘向又将“叶公好龙”写进《新序》,更加名扬天下。
陈湣公闻说楚国之乱,立即发兵侵伐,欲报此前楚国屡次征伐之仇。
叶公请奏惠王,亲自率师迎敌,以大夫公孙朝为将。
楚师一出,初战便获大胜。公孙朝就引得胜之师伐陈,再经一战破其都城,灭绝其祀。楚惠王命杀陈湣公,设置陈县,陈国由此而亡,永远成为历史闲话。
画外音:自春秋早期伊始,陈桓公宠于周王,曾联合宋、蔡、卫等,共谋伐郑。其时陈国实力及影响,尚属强国之流。此后齐国称霸,陈国多次参加齐桓公所主持诸侯会盟,与齐、鲁强国关系和谐。齐桓公死后,楚国北上争霸,陈国被迫依违于楚、晋之间。从陈灵公始,陈国历经三次内乱及亡国之祸,国势日趋衰败。至此只因陈湣公错打算盘,趁楚国内乱之际轻易启衅,便被楚国令尹沈诸梁及大夫公孙朝攻克,终于亡国。
亦在此时,春秋将终,战国伊始。叶公凯旋班师,便即告老还乡,归于故国养老。
楚惠王苦留不住,乃以子西之子宁嗣为令尹,子期之子宽嗣为司马,以代叶公之职。自此楚国危而复安,此后愈加壮大。
公元前476年,周敬王姬匄在位四十四年而卒,葬于三壬陵。
太子姬仁继位,是为周元王。
依照十二诸侯年表,因周敬王去世之后便即大天大乱,诸侯交战,故此后世史学家便以此年作为划分春秋、战国时期分界点。
周元王元年,吴王夫差荒于酒色,不理朝政,又逢连岁凶荒,以致民心愁怨。
越王勾践以为时机已到,乃命范蠡为将,文种副之,悉起境内士卒,大举亲征伐吴。
越国百姓等候此日二十年之久,由是群情振奋,各送子弟至于郊境,泣涕诀别。
父老谓其子弟:此去若不灭吴,不复相见!
勾践聚将,约誓三军: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有父母无昆弟者,归养;有疾病以告,给医药糜粥!
三军闻此誓师之辞,皆都欢声如雷,壮志凌云。
大军行及江口,范蠡斩有罪者以申军法,军心愈加肃然。
吴王夫差闻说越兵再至,悉起士卒,迎于笠泽江上。
越兵屯于江南,吴兵屯于江北,夹岸列阵。
越王将大军分为三路,命范蠡率领右阵,文种率领左阵,亲率君子之卒六千为中军。
于是下令:命文种左军,衔枚溯江而上,以待吴兵,戒以夜半鸣鼓而进;范蠡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各用大鼓,务使鼓声震闻远近。中军六千精卒,亦都衔枚下船,听候将令突击!
三军奉命,皆都整装束甲,列于笠泽江岸待发。
当夜三更时分,越国左右两军到达预定位置,对吴军形成钳击之势。
勾践饬令鸣鼓渡江,进至江心,等待命令。吴军听到上下游同时鼓声大作,以为越军来袭,仓皇举火,并急报吴王。
夫差惊道:勾践老儿如此大胆,竟敢夤夜渡江!命分兵两路,寻鼓角之声,驰往堵击。
吴国两路水军方出不久,越王已率私卒劲旅六千,衔枚无声而至,于黑暗中径直冲入吴阵中营。吴兵主力已被调走,留守之军不能抵当,又难禁黑夜之中矢石如雨,于是难分东西南北,只得调转船头,大败而走。
吴国分出两军行至中途,忽闻中营大乱,知道吴王被袭,急待回军援救;但被越军左右两路合围,就地剿杀,将其击破。一时江上火光冲天,浮尸塞流。
勾践率军紧追不舍,吴军退到没溪,一路收容散兵,整顿队伍,据溪而守,准备再战。越王亲率中军逼进阵前,双方再次展开决战;范蠡所率舟师通过震泽(太湖)横山,向吴军侧背包围,展开攻击。吴上军大将胥门巢阵亡,引起中下两军动荡。
吴王夫差与王孙骆见势不利,只得收兵再退,撤向吴郊。
范蠡与文种见中军再次获胜,各率本部军于笠泽渡江,沿没溪进攻,两战两胜。越国将士斗志昂扬,乘胜猛追,到达吴城近郊,双方再战。
吴国此时只余下军未败,奋勇力战,下军将王子姑曹复又战死。
吴王夫差因乘下军掩护,得以将中军撤进城内,据险而守。
越军则筑土城于胥门之外,对姑苏城展开围攻,持久以战。
围城二载有余,乃至周元王三年,吴王夫差二十三年,越王勾践二十三年。
冬十一月,姑苏城军民疲困不堪,无力战斗,士卒离散,城门失守,越军进城。吴王夫差见大势已去,率领王孙骆等众臣,与卫队乘夜突围,西上姑苏山据守。(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