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金城,汉军大营。冷月在天,群星不明。
中军大帐之内,老将军赵充国面对诸将,侃侃而谈,最后力排众议。
赵充国: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曰兵贵神速。我在夜间抢渡,其何得知?
诸将:末将等愿听将军命令!
赵充国:既是如此,诸将听令。着即派遣三支小队,第队百人,骑马衔枚先渡,渡后安营置阵。若无敌情,速派人回报,再渡大军过河。
诸将:诺!
于是各归己营,召集部众,依计而行。及至次日天明,三支人马全都渡毕,乃据守河岸,遣人回报大帅。赵充国亲率大军出城,依次全都过渡。
汉军渡毕,迅速上马,列成阵势。
忽见远处尘土飞扬,哨马来报:羌人百骑前来,前来哨探我军。
诸将闻听,齐都叫道:敌兵既至,末将请求击之。
赵充国:我军兵马方渡,略有倦意。况羌人区区百骑,不必着意贪求。
诸将听罢,不敢再言。
赵充国又问哨骑:前面四望峡中,可有羌人埋伏?
哨骑:属下已仔细探过,峡谷中并无伏兵。
赵充国:早知羌人不善用兵,今观果然如此。其若调派数千人防守四望、陿中,我军何能前进半步?传令众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休息一日,再趁夜间行军。
诸将:诺!将军用兵如神,我等拜服。
羌人百骑远望汉军已经渡河扎营,不敢近前,拨马而去。
赵充国闻报,弃而不顾,只令大军饱食足睡,养精蓄锐整日。直待夜幕降临,乃传令拔营起寨,纵马疾行百里,天亮前到至金城西部都尉府,羌人哨骑竟然毫无知觉。
一万汉军精骑安全抵达都尉府,赵充国却不提打仗之事,只下令部众饱餐酣睡,而且日日飨宴军士,恍若太平无事。全体士卒皆都摩拳擦掌,盼望为朝廷效力立功。
数日之内,羌人游骑多次前来挑战,试探汉军虚实。诸将大都要求出击,赵充国不许,严令坚守不出,擅自出战者依违背军令处置。
羌人连日间多次往来,不见城中动静,也便习以为常,常有散骑跳下马来,坐在高坡远望城中。甚至坐骑跑到一里开外啃草,也不理会。
赵充国在城头见此情状,抬手唤过身侧副将,手指城外高坡,附耳低言。
副将点头领会,下城上马,招呼部下两员壮卒,命将城门只开一缝,三骑快马悄悄挤出城门,借树木草丛掩映,泼风般向高坡冲至。
羌人游骑听到马蹄之声,抬头看时,汉军三骑已到近前,不足十丈。羌卒叫声啊呀,翻身跳起。有的慌去地上掇起弯刀,有的急寻自己战马坐骑,乱作一团,不能相顾。
说时迟,那时快!汉军副将及两名勇士早至近前,各出兵器,将三名不及上马羌卒横扫在地,复哈腰提起,横担马鞍,拨马冲下山坡,向城中奔回。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电光石火,更似迅雷不及掩耳,只于瞬息之间完成。待羌人上马挺刀,或摘弓抽箭,汉军三骑早已奔回本阵,叫开城门入内。
副将押解三名俘虏登城,向主帅施礼交差:将军算无遗策,末将幸不辱命。
赵充国:亦全仗将军神勇,骑术无双。兀那羌奴,你等是要死要活。
羌俘:将军老爷恁地说时,我等皆是求活。
赵充国:你等若照实回答本将军提问,则可饶过不死。
羌俘:爷爷请问,小人等不敢不说。
赵充国:我来问你,你诸羌首领闻我天兵到来,作何计较?
羌俘甲:我家首领本谓道路遥远,天朝鞭长莫及,故此造反。闻说天兵到来,后悔莫及。
羌俘乙:汉朝发兵,倒也在我家首领预料之中,不甚担心。但听说是当年蒲类将军赵爷爷带兵前来,便就皆都恐惧,互相埋怨。
汉副将:狗奴!你道眼前此人是谁?
三羌俘闻此,抬头偷眼看时,见赵充国须发皓然,不怒自威,恍然大悟,齐都叩头。
羌俘丙:我诸羌众家头领痛悔不迭,互相埋怨。因说赵将军虽然年迈,但依旧被朝廷重用,必有奇谋。若我等一战败亡,则万事休矣!
赵充国:你等此言,似乎不实?
三羌俘:若有半句虚言,愿受重处!
赵充国察言观色,便知所言是实。于是挥手:带去关押,好生看待,不许为难。
三名羌俘闻说可以不死,皆都感激涕零,争相叩头称谢,后被军卒押走。
赵充国通过审问,知道羌人畏己,因而内部已发生矛盾;由是心中有数,便即下城,升帐召集诸将,并请都尉府都尉列坐,商议出兵之策。
赵充国:我军只有万骑,又渡河深入敌境,利于速战。都尉大人以为如何?
都尉:老将军所言极是,今敌众我寡,不战则已,战则务必一击成功,方是上策。
赵充国:如此,大人有何良策教我?
都尉:将军到此数日,只是养精蓄锐,不见动静。今忽聚将议战,必是成竹在胸。老将军百战百胜,威震西域;末将何能,敢在将军面前卖弄见识?
赵充国:大人休要过谦。公久居河西,熟悉诸羌风物人情,兼识地理,必有高见。公即藏珍,不如我先发问:公谓草原大漠争战,将以何策得占先机?
都尉:千里草原,万里戈壁,一望无际,只可侍勇冲撞,不利埋伏围歼。依某愚见,若保必胜,必须用间。
赵充国:善哉此言!既是如此,可有用间之便?
都尉:就便将军不问,末将也正要向将军回禀。当先零部落谋反之初,有羌族部落头领靡当儿,派遣其弟雕库来向末将报告,泄其反谋。末将只因雕库部众有加入先零部落中者,因此不敢十分信他,就将雕库留在府中,作为人质。未知此人,对将军可有用处?
赵充国:如此说来,此人先来首告,其后先零羌果反,便是有功无罪,更非诈降。公可就便释之,命其来见我。平定诸羌之叛,全在此人身上。
都尉领诺,起身出帐,传下令去。未及片刻,监吏引雕库入帐,命向赵充国施礼。
雕库:偏邦末将雕库,参见天朝上官。
都尉:雕库,你道上面这个将军,乃是何人?便就是当年蒲类将军,赵充国老爷。
雕库:阿呀,原来就是赵老爷。虽未曾见,如雷贯耳;今日见面,胜似闻名。
赵充国:闻你先来首告先零反状,果是忠心天朝,天日可表。今我要用兵诸羌,为免玉石俱焚,特放你回去,与你兄长靡当儿传信,你可愿去?
雕库:将军吩咐,无有不从。
赵充国:甚善。你归告汝兄,就说汉军前来,是诛杀有罪者,余者无论。汉帝有诏,凡守法羌民,助汉军斩杀强盗一人,赏钱四十万,中等罪者十五万,下等犯人二万;壮男三千,老人及妇孺千钱,并所获其钱财妻子,都归立功者所得。
雕库:顺天除逆,本是我兄弟分所当为,何况大汉天子颁此重赏!
口中称谢,再拜而起。赵充国大笑,赐酒三杯,亲自送到账外。都尉命送还马匹军械,并其四个部从,放出城去。
镜头转换,甘凉道上,令居古城。
一支汉军盔明甲亮,陆续开入令居城中。为首领军大将,乃是赵充国之子赵卬,官拜右曹中郎将。是为西征二路主帅,带军来助其父。
汉军入城,布置牙帐已毕,赵卬刚刚坐定,哨马来报。
哨马:启禀将军,有紧急军情,不敢不报。
赵卬:报来。
哨马:我军动向已为先零部羌兵侦知,先零乃出奇兵,抄我后路,截断粮道。
赵卬:若是如此,我军危矣。参军何在?
参军:属下听命。
赵卬:急代我修表,用上印章,遣使回京,向天子报告,奏请救兵。
参军:诺,属下遵命。
镜头转换,长安未央宫中。
汉宣帝阅览赵卬军报,急下诏命:颁诏。令八校尉与骁骑都尉、金城太守联合出师,搜捕山间羌兵,以打通粮道。调发三辅、太常地区犯人,免其监禁,编为部队;召集三河、颍川、沛郡、淮阳、汝南地方军,金城、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等地骑兵,与武威、张掖、酒泉太守驻守各自郡县之军,共计六万余人,皆归后将军赵充国率领,进剿诸羌。
钦使赍诏,飞马出京,先至酒泉,向酒泉太守辛武贤宣诏。
辛武贤闻诏失惊,遂对钦使说道:赵充国将军今驻屯西部都尉府,数日按兵不动者,是为力主招抚先零等诸羌,不以武力征服也。贤钦使请暂住数日,待我上奏天子。
钦使:既如此,贤太守即请修表,待我替你回京上呈。
辛武贤:如此,深承贤使高义。
钦使:皆都是为国分忧,不须说得。
当日钦使便即飞马回京,向天子呈上酒泉太守奏疏。汉宣帝见其奏疏略云:
臣启陛下,今各郡部队都驻守南山,北边空虚,其势不能长久。北边寒冷艰苦,汉军马匹无法过冬;武威、张掖、酒泉部众逾万,人马大多瘦弱。臣请增加马料,命众军于七月上旬带三十日粮,从张掖、酒泉分兵同出,攻击鲜水罕羌、秆羌。则即使不能尽灭诸羌,亦可夺取敌人牲畜,俘其妻子儿女,然后退兵返回,冬季再行进攻。我大军频频出动,敌人定必震动瓦解,此为上之上策也。
汉宣帝览奏,乃问丞相、御史等诸臣:卿等以为此奏若何?
诸臣:此论是也,望陛下准其所奏。
宣帝:朕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兵之事,将帅专长,我等不宜强行干涉之。
诸臣:陛下察纳雅言,虚怀若谷,虽古之圣君,亦不能过之。
汉宣帝大喜,遂另派驿使驰马出京,日夜兼程前往河西,将辛武贤奏书交给赵充国,命其与部下将士讨论。
赵充国详观辛武贤奏书,遂与长史董通年等人商议,复上奏天子:
辛武贤所云万骑出于张掖,迂回千里奔袭,欲使敌人不备,古之用兵者难为也。敌必提前入林,以逸待劳;占据险要,断我后路粮道,使我军陷入危殆也。又谓夺敌畜产,俘其妻子,亦是空话。另武威、张掖山谷贯通,水草丰盛,臣恐匈奴与羌人来犯,必图占据,二处军队尤其不可调动。先零是为叛首,挟持其他诸部族,故当捐弃罕、秆诸羌过错,只诛伐先零,以镇罕、秆诸羌。则其必重归善良,后择良吏抚之,乃全胜定边上策。
赵充国奏疏至京,汉宣帝刘询再次拿不定主意,只得交给百官讨论。事情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经过丞相及三公六卿计议,皆都赞成辛武贤之策,反对赵充国之谋。
汉宣帝见此,难拂众议,于是下诏:任命侍中、乐成侯许延寿为强驽将军,作为三路主帅,再引一军出京;派钦使到酒泉,任命辛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给玺书表扬,准纳其计;诏命辛武贤、许延寿、赵充国各率本部军马,合讨罕羌、秆羌,并命赵充国从速进兵。
赵充国见此,虽然满怀义愤,还是耐下性子,再次上书天子,陈说利害。
汉宣帝展书观看,见赵充国仍是抗旨不遵,并且絮絮叨叨,依旧抽丝剥茧,主张先平先零,再降服罕羌;并上屯田奏议,陈述罢兵屯田十二条利处。
汉宣帝毕竟是一代明君,详推利弊,终被说服。于是不顾朝中众臣反对,复诏准奏,并命赵充国为主将,辛武贤为副,约期于冬季进剿先零。
赵充国终得扭转圣意,由是大喜,随即引军大进,兵发先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兵出发未久,主帅赵充国却不幸染病于途。
辛武贤、许延寿闻此,于是联名上书,依旧主张进击罕羌。
汉宣帝不忍驳其奏议,决定抚剿两策并用。权衡再三,乃下诏给赵充国道:
闻卿有病,年老加疾,朕心甚忧。诏令破羌将军辛武贤为卿副将,速趁此天时地利,将士锐气,定于十二月击破先零羌。卿可驻守养病,只让辛武贤、许延寿领兵前去。
钦使来至军营,宣读圣旨。赵充国急出一身大汗,拜罢圣旨,霍然而起。
赵充国:贵使,是何人屡为陛下出此主意?
钦使:正是辛武贤、许延寿两位将军。怎地,将军以为不可行否?
赵充国:此时诸羌内部不和,未曾交锋,羌众主动前来投降者,已有一万多人。若于此时出兵进击,必会引起降众动摇复叛,则兵连祸结,无已时矣!
钦使:但圣旨已下,进兵玺书已至,如其奈何?
赵充国:臣虽有病,但为社稷之重,当再次冒死上闻,请陛下收回成命。仍建议安排骑兵屯田,安定诸羌降众之后,来春进击,是为上策。有烦贵使,替某回京呈奏。
钦使闻说,脸现犹豫之色。
正在这时,中军引二路帅使者入报:禀将军,少将军赵卬有书寄来。
赵充国接过,展书而观:父亲奉命出兵,若破军辱国,其后亦可上书,向朝廷辩之可也。今出兵有利,且大人病重,又有何争?一旦皇上发怒,性命且不能保,何论社稷?
赵充国恚怒,叹道:我儿何说此不忠之言!若朝廷早用我计,羌患何能到此地步?此前推举可以出使羌人者,我推举辛武贤,丞相及御史却荐举义渠安国,导致羌事搞坏。金城、湟中谷物每斛八钱,我劝司农中丞耿寿昌,若籴二百万斛谷,羌人就不敢乱动。耿中丞请籴一百万斛,只得四十万斛。义渠安国出使,又耗其半。失此二策,羌人故此叛逆。为今之计,只可固守,不可轻举妄动,若四夷猝然起兵,则非只是羌患矣!
于是斥退来使,复抱病上奏屯田书,力陈屯田之便,出兵之患。
此后信使在途,往返再三。
赵充国每次奏报朝廷,皇帝都交给公卿议论。公卿群臣起初赞成赵充国者甚少,后来越来越多,丞相魏相也表赞成,皆被赵充国说服。汉宣帝终于意决,于是答复赵充国,肯定其计。但又担心赵充国屯田可能受到侵扰,于是采取折衷之法,诏令辛武贤、许延寿与赵卬等出击,赵充国负责驻兵屯田。
辛武贤等由是分兵南出,越过祁连山,在理水合击罕羌。经过数次交战,辛武贤和赵卬各斩杀、收降羌人二千余名,许广汉降获四千多人。
赵充国只以诱降安抚,未动刀枪,反而收降诸羌五千余人,然后一路推行至先零。
先零羌长久驻扎,思想松懈,突见汉军大至,不及应战,抛弃车辆辎重便逃。
赵充国此时疾病已痊,因见道路险隘,下令众军休要贪功,在后缓慢驱逐。结果反是羌人自相践踏,赴水溺死者数百人,投降及斩首五百多人。
汉军毫不费力,获得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多辆。
赵充国率汉军深入羌地,传令三军:不得烧毁牧民住所,损害农牧。
羌人闻知,喜悦传告:汉军果然不杀我。
头领靡忘派人前来汉营,请求汉帅:我等皆愿降汉,尚请将军还我失地。
赵充国深加抚慰:回禀你家首领,只要自此不与大汉为敌,我当奏报朝廷,还你故土。
羌使以此回报首领,靡忘感激无限,遂亲自前来汉军大营,表示投诚。赵充国设宴招待,与靡忘击掌约誓,不以兵戈相加。宴会已罢,使其回去,告谕部众。
靡忘将要告辞,汉军营中诸将皆持争议:反虏首领,不可放其回去!
赵充国:不可如此。公等皆欲杀敌建功,非为国家大计也。
言犹未完,朝廷答复玺书到达,命令靡忘将功赎罪,招抚部众来降,不予杀伐。
靡忘闻而大喜,向东三拜九叩,感谢天恩。由此竟不用出兵,诸羌就此平定。
神爵二年五月,赵充国上书汉帝:臣据羌众伤亡及投降者人数,谓其力量已大为削弱,不足与汉朝相抗,请罢屯兵,以休养生息。
皇帝下诏:准卿所奏。诏命设置金城屈国,令辛武贤之子辛临众担任护羌校尉。
黄沙飞扬,征尘满衣,赵充国率军振旅还朝。
画外音:甘露元年秋,羌人合谋,杀先零羌首领犹非、杨玉,联同诸部首领弟泽、阳雕、良皃、靡忘,率煎巩、黄羝部落四千多人降汉。汉朝皆命安置于金城屈国,西羌遂定。甘露二年,赵充国去世,终年八十六岁,赐谥号为壮,葬于圭卜山之阳。赵充国七十三岁时请命出征,七十九岁凯旋回京,如此老当益壮,在中外战争史上极其罕见。
甘露三年,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对汉宣帝大加歌功颂德。
汉宣帝因思戎狄宾服,四海一统,天下太平,遂命在未央宫麒麟阁内,图画本朝十一位功臣。麒麟阁坐落在未央宫中,因武帝猎获麒麟而命名。
传旨官:汉天子诏旨,海晏河清,八方来朝,诸卿之功。兹敕封本朝十一功臣,图绘影像,供奉于未央宫中麒麟阁上,以为人臣荣耀之最,万世旌表。十一功臣,依序是曰:博陆侯霍光、富平侯张安世、按道侯韩增、营平侯赵充国、高平侯魏相、博阳侯邴吉、建平侯杜延年、阳城侯刘德、少府梁丘贺、关内侯萧望之、关内侯苏武。
图绘麒麟阁十一功臣已毕,众臣欣悦,百姓欢腾。
汉宣帝刘询乃派农业专家蔡葵为劝农使,巡视全国,指导农业生产。于是天下各级官吏都将劝科农桑、发展生产作为首要政务。
在刘询统治后期,国内经济繁荣,农业连年丰收,谷价创造汉代最低价,民间大足,时称“孝宣中兴”之世。
当此天下丰足,宣帝便又致力于推广经学,普及国中士人教育。这一日,因聚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和侍中乐陵侯史高,向三人求问前朝经学之事。
汉宣帝:朕闻先祖孝武帝时,诏令太子刘据习学《公羊春秋》,从此《公羊》兴盛。而刘据通晓《公羊》之后,又喜《谷梁传》而私下习之。我欲兴《春秋》,其事如何?
韦贤:既蒙陛下垂询,臣等自当如实上奏。下臣以为,谷梁子本是鲁学,公羊氏乃是齐学,而儒家根基在鲁,故应兴学《谷梁》。
宣帝:少府、侍中二卿,以为如何?
夏侯胜、史高:丞相之言是也,我等附骥。
汉宣帝闻而大喜:既如此,便拟诏旨,立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在石渠阁召开盛大儒家经学会议,平均《公羊》、《谷梁》异同,各自用经论处是非。
圣旨既下,立即施行。萧望之等十一人各用经义核对,也多赞同推广《谷梁》。宣帝亲自进行审定,于是设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谷梁《春秋》博士。
从此之后,举国《谷梁》经学大为兴盛。
镜头闪回,叙述萧望之来历。
萧望之字长倩,开国丞相萧何七世孙,东海兰陵人。自幼好学,研究齐诗,师事后仓。后到太常受业,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儒生皆称赞其才。
大将军霍光执政,长史邴吉推举儒生王仲翁、萧望之数人,都被召见。此前因有左将军上官桀谋杀霍光之事,之后进见大将军者都要露体搜身,摘去兵器,由两个侍卫挟持。
萧望之不肯听其摆布:如此有辱斯文,我羞于见之。
一边说着,早已转身,自动出阁。侍卫闻听此言大怒,齐都上前,嚷扯不休。
霍光听闻府门喧嚷,出厅问明情况,喝止侍卫:命来人进前答话。
萧望之挣脱侍卫拉扯,上前整冠拜见,起身说道:将军以功德辅佐幼主,使教化流传天下,天下士人皆引颈跷踵,争相效力辅佐。今如此相待士子,恐非周公握发吐哺之礼。
霍光闻而不喜,对邴吉所荐诸生,惟独不授萧望之官职,王仲翁等都补为大将军史。此后三年之间,王仲翁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仅以射策甲科为郎,看守小苑东门。
王仲翁每次出入大将军府,皆都前呼后拥,威势赫赫。有次经过小苑东门,远远看到萧望之,立即上前,趾高气扬道:公不肯循常作为,何宁为看门人耶!
萧望之坦然答道:人各有志,非公能知之。
又过数年,萧望之因弟犯法受到牵累,不得宿卫,免归而为郡吏。魏相经过考察,命其在大行令部下做司礼官。
地节三年夏,京师下雹,萧望之因此上疏,要求天子接见,当面申说灾异
汉宣帝早在民间时已闻萧望之大名,乃遣少府宋畸致问,要求不必隐讳。
萧望之奏道:《春秋》载昭公三年,鲁国下大冰雹,彼时季氏专权,驱逐昭公。使昭公明其灾害,则可避之。今陛下圣德为君,寻求贤人,尧舜用心。但吉兆未临,阴阳失调,是大臣一姓独揽权力之故也。强枝折干,强私害公,故而上天降雹示警。臣望明主亲自理政,选拔同宗,任贤以为腹心,使参政谋划,命公卿朝见奏事,明述其责,考其功绩。如此则诸事备理,至公至正之道则树,邪恶被堵,私权可废也。
汉宣帝当时正为霍氏专权烦忧,闻奏大喜,遂任萧望之为谒者,得以近侍。又将官民上书交给萧望之处理,举止皆合天子之意,继而拔为谏大夫、丞相司直,一年中提拔三次,直做到二千石级大官。其后霍禹以谋反罪受诛,萧望之则日益受到信用,命为左冯翊。
萧望之知道皇帝试用意图,即振衣而起,积极处理政事。尽职尽责三年,京师内外交口称赞,于神爵元年乃被升迁为大鸿胪。神爵三年,萧望之迁为御史大夫,终登三公之位。
当时丞相邴吉渐渐年老体衰,但汉宣帝对其极为倚重,以为众官楷模,礼敬有加。
御史大夫萧望之上奏:今百姓贫困,盗贼不停,二千石官员多数才能低下,不能胜任其职。三公不当其位,故三光不明。今岁始日月少光,罪在臣等。
汉宣帝览奏不悦:萧望之言外之意,是在轻视丞相乎?诏命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恽、御史中丞王忠等,共同诘问之。
萧望之面对四卿诘问,心情激越,脱帽对答,口沫横飞,舌战群臣不屈。
丞相司直緐延寿当时在场,以为萧望之面对满朝公卿大放厥词,可谓无礼至甚;又替丞相邴吉不平,于是摘寻萧望之素日过错,写成本章,上奏天子。其疏略云:
前日侍中谒者温良秉承陛下旨令,前去告诫御史大夫,萧望之面对诏旨不恭,再拜而已。温良代陛下询问,其又故意伏地不起,却说谒者礼节不周。今丞相屡病,萧望之从不探问病情,在庭中相逢,又与丞相齐肩,其无理如此。萧望之身为御史,擅使其权,多让守史私乘车马,到杜陵照护其家事。位在九卿之上,不奉法自修、居傲不谦,受贿所属牢狱赃款二百五十万以上。臣等请予逮捕,囚禁惩处。
汉宣帝览奏不悦,命将萧望之降作太子太傅,黄霸代为御史大夫。此后丞相邴吉病死,黄霸继任;黄霸死后,于定国再为丞相。萧望之一时激愤,终与丞相无缘。
镜头转换,皇宫大内,汉宣帝斜卧龙榻,闭目假寐。
内侍趋入,轻声奏报:谏大夫、经事中刘向求见陛下,称有奇书进呈,供陛下御览。
汉宣帝:闲来无事,唤他进来。
内侍应声而出,轻唤一声,刘向入内见驾,大礼参拜。面部特写,字幕推出:汉宗室刘向,原名刘甦,字子政。楚元王刘交玄孙,阳城侯刘德之子,中国目录学鼻祖。
宣帝:贤卿何来?
刘向:臣奉陛下圣旨,因参与会审广川王一案,故对其事知之甚详。今作此《广川王刘去传》,因其内情奇诡异常,故此进呈陛下,以供天子御览。
说毕,自怀中掏出书卷,举过头顶。内侍接过,放置案几之上。
汉宣帝看了一眼:我今精神不济,懒看书文。卿且坐,何不口述其事,以解我困乏?
刘向:诺,臣谢坐,遵命上奏。
镜头闪回,汉武帝时,广川王府。
广川缪王刘齐,惠王刘越之子,汉景帝之孙。这日正在府中闲坐,忽见国相匆匆而入。
刘齐:国相何事如此匆忙?
国相:前者为臣谏劝大王,休要一味宠信佞臣乘距,大王不听。今其贪腐案发,因惧大王问罪,已越城逃走矣。
刘齐:叵耐这个贼胚,辜负本王一向看承眷顾,竟敢乃耳!所谓跑了和尚,须跑不了庙。传我令旨,擒其宗族,全部下狱,勒追其赃。
国相:诺,为臣遵旨照办。
镜头转换,乘距藏在乡间私宅,闻说家人宗族皆被下狱,心中怨恨,立即写成密书一封,向朝廷首告广川王刘齐,与其同母姐妹通奸情事,并说王子刘明诸般横行不法。
密书被御史衙得到,转呈天子案前。汉宣帝览书大怒,即派朝中公卿立即成立专案组,前往广川调查,并命中尉蔡彭祖带兵五百,捕拿刘齐之子刘明来京。
专案组到至广川,向缪王宣读天子圣旨,令其申辩,并欲拘捕王子刘明。
刘齐怒不可遏,又兼喝醉,高声叫骂:汉室江山,孝景帝天下也。今凭奸人诬告之辞,皇帝便即轻信;你等狐假虎威,干犯本王,便是叛逆。我将尽除尔等子孙,宁不信乎!
众官闻此,不敢当众反目,诺诺而出,立即遣使回京上书,向天子说明广川王刘齐不遵圣旨,反而诬骂朝廷大臣,奏请立即拘捕囚禁。
当日天晚,刘齐酒醒,闻听家人禀说日间情状,大为慌恐,后悔不已。于是急撰认罪奏疏,派出快马特使,抢先上书天子,称愿率广川勇士奋击匈奴,以赎前罪。
汉武帝览其服罪供状,便即息怒,回复同意其请,命出兵征伐匈奴。
刘齐奉旨,只得整军备伍,将欲北征。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军尚未出发,刘齐忽发急病,一夜猝死。
有司听闻刘齐死讯,奏请废除其国,武帝许之。数月之后,念及亲情,复又下诏。准立刘齐世子刘去为广川王,以承国祀。
刘去又名刘去疾,自幼极其聪明,师受《易经》,《论语》、《孝经》皆通;又好文辞、方技、博弈、倡优,无所不学。幼而狠戾,长肆贪虐,好聚无赖少年游猎,游弋无度。
如今既奉武帝圣旨,继立为广川王,刘去再无管束,愈发肆意胡为。
刘去有个专门嗜好,便是盗墓。自被封王之后,国事政务一概不理,每日带军外出,到处挖坟掘墓。不到一年时间,便将封国境内历代冢藏,一皆发掘。
中尉大父爰猛为人正直,每每为此进谏,不厌其烦。因见刘去屡谏不听,由是告病辞职归家,并对家人说道:广川王发掘冢墓不可胜数,必获恶报。
大父爰猛既去,广川王乐得耳根清静,由此更加热衷于盗墓,乐此不疲。
镜头快进,刘去在盗墓之时,便屡遇奇事。
盗掘晋幽公古墓之时,见内有一百多具活殉女尸,面目如生,见风化为骸骨;
挖掘春秋时晋国名将栾书坟墓时,发现墓内有一只白狐,见人而去。
盗掘魏王子且渠墓时,见棺内死人栩栩如生。刘去骇甚,急忙退出,重新封闭陵墓。
刘去盗墓失惊患病,姬妾阳城昭信侍疾恭谨,被刘去立为正妻。爱姬王昭平、王地馀忿怒,欲杀阳城昭信,其后事发,皆被刘去虐杀。
阳成昭信:两姬虽死,其婢女会将此事说出,若传至京城,恐于殿下不利。
刘去:这事好办,可将其一并绞杀,值得甚事。
阳成昭信:妾尝梦见王昭平前来寻仇,奈何?
刘去:其于梦中现形,是欲使我畏忌,只用火焚其尸便可。
遂命绞死二姬婢女,又掘出二姬尸体,都烧成灰烬。
二姬既死,刘去便立阳成昭信为王后,宠姬陶望卿为脩靡夫人,主管缯帛;崔脩成为明贞夫人,主管永巷。阳成昭信犹不自足,又对刘去进谄。
阳成昭信:脩靡夫人对我无礼,衣服比我华丽,还拿丝帛送给宫人。
刘去:你无故谗毁陶望卿,何也?除非其有淫乱之罪,如此小事,休再啰嗦。
阳成昭信:妾早闻脩靡夫人召画工绘其住舍,与画工有染;并数次出入南户偷看郎吏,疑有奸情。大王若不问时,妾身也不敢明说罢了。
刘去:卿言难信,除非被我当场抓住。
阳成昭信默默无言,只在肚内盘算,暗设机谋。
忽有一日,广川王召王后阳成昭信等人饮酒,众姬都服侍在侧。因想起前番王后所进谄言,便借酒意,为脩靡夫人陶望卿作歌。其歌辞云:
欲瞒舅姑,淫乱一时;寻求奇异,自取灭绝。行走各地,自生灾祸!
脩靡夫人闻此,骇然变色,低头不语。当夜宴罢,刘去大醉,众姬各自散去,只余王后。
阳成昭信:妾向日所说,殿下尚还不信,观今日情景,又当如何?前番陶望卿与诸姬饮酒,醉后忘形,曾多次指点郎吏卧处,并遥望郎中令所盖锦被,面红如醉。妾疑其必有奸情,王若不信,刑讯之下何所不得?”
刘去当时已醉,闻言怒发,立命召集诸姬,来至陶望卿住处。(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