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上班,李乘风坐在办公室里,耐心的等待着市纪委的人来找他谈话。但奇怪的是,人家第一时间不是来找他这位维稳办副主任,而是把彭金超请到了小会议室。
李乘风也没闲着,赶紧把屈静喊了过来,“屈静,仔细想想,看看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屈静眼圈有些发黑,昨晚担心的更是一夜没睡。不用李乘风催促,这种事她想的比任何人都详细。
“李主任,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纰漏了吧?”屈静不自信的看着李乘风。
“不必这么紧张,关于查账的事我也只是猜测,或许只是问问话。”
李乘风正说着,彭金超的电话打了过来,“李主任,你来小会议室一趟,市纪委的楚科长有些事情想询问询问。”
“好的彭书记,我马上到。”
李乘风心说终于轮到他了,赶紧吩咐了一声,“屈静,你马上告知王成海等人,全部下沉到维稳点去视察,让牛思亮一个人留守就行。记住,这不是我安排的,你明白?”
“明白!”屈静知道李乘风是怕这些人言多必失,所以才把众人都调离开。
李乘风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去找过彭金超了,别看彭金超是他的顶头上司,但李乘风总觉得彭金超这个人格局太小,总盯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来到小会议室,里面坐着三个人,身材矮胖的彭金超正挺着个大肚子,跟两个人有说有笑。彭金超以前在法制办,看样子跟这二位很熟。
看到李乘风进来,彭金超站起身跟对面的中年男子说道,“老楚啊,这就是我们维稳办的李主任。小李啊,这位市纪委信访室的楚晨科长,那位是小刘。老楚啊,等你忙完去我办公室,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彭书记,就不麻烦了,忙完这边市里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呢。”
“既然有工作上的任务,那我就不勉强,下次来凌渡,一定得多留一天。”彭金超客气的与二人握了握手,这才离开了小会议室。
楚晨看向了李乘风,主动伸出手,“乘风同志,我们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
李乘风握了握手,“楚科长就不要寒颤我了,不是什么好名声,我的处分至今还挂在岭南官网的头条上呢。”
楚晨呵呵笑道,“李主任请坐,今天主要是根据市纪委接到的一封举报信,来核实一些情况。”
楚晨与科员小刘都知道李乘风有着强大的后台,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人家连省委党校都能全身而退,这种强人楚晨也不敢轻易招惹。
其实李乘风也很奇怪,昨天来的人是市纪委调查科的,今天居然换成了信访室的,这说明在调查级别上已经降了一格。
寒暄之后,楚晨也进入了正题,“李乘风同志,我们今天的谈话,希望你遵守干部纪律,不要对外宣说。”
“我明白,我们维稳条例上也有这一项。”
“那好,下面我说的话都会记录在案,希望李主任如实回答。岭南市纪委日前收到群众举报,对于王长发同志收受贿赂这一项,其中涉及到了凌渡县维稳办。不知这件事,李主任知不知情?另外,也请李主任如实回答,有没有给王长发同志送过礼?”
李乘风摇头道,“我来的时间不长,对你说的这件事一无所知。不过,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维稳办这种清水衙门,我们自己都饿着呢,哪还有流水送礼。再说了,县里面的这些领导,我给他们送礼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你楚科长送点礼呢,没准能把我的处分提前取消。”
楚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李主任,咱们得严肃点,小刘这边都得记录在案,等会你我都要签字的。”
说笑归说笑,但楚晨也觉得以李乘风的背景,根本不可能去巴结一个要退休的县领导。
“李主任,那你们维稳办有没有以福利的形式,派发过现金以及贵重礼品等物资?”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倒是有,楚科长也是干信访的,应该理解基层维稳工作的难处。说实话,不光是逢年过节要去重点人员家里做思想工作,甚至上面一个电话,就得派人派车把人给请回来。所以说,作为餐补派发一些福利,这也是对基层人员的一种奖励。至于领导那边,当然也要给一份,我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那具体数额是多少呢?有没有单独给某位领导派发过?”楚晨问道。
“具体数额也是根据大家的工作情况而定,但单独给领导那是不可能,从我这一关就过不去。自从我正式接管维稳办以来,到现在只派发过一次,那还是大家连续加了几天班,作为夜班餐补下发的。楚科长,维稳办与信访这一摊也有相通之处,我觉得咱们当主管干部的,更应该理解一线人员的辛苦,发的那点奖金,其实也就是忍辱负重的钱。”
李乘风顾左右而言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就连做记录的小刘看着这些内容,心说这哪是调查报告,简直是邀功文案。楚晨更是心知肚明,市纪委张鹏书记能把他换上来接手,基本上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如果是调查科的人一案到底,那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李乘风走出小会议室时,心情也轻松下来。信访室的人就算去查账,以他们的专业水平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李乘风没想到原本紧张的气氛,竟然以这种怪异的形式消于无形。
但李乘风不知道的是,昨晚韩波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甚至还向程书记做了汇报,这才改变了调查力度。
其实像王长发这种情况每个区县都有,真要是把盖子揭开,受到影响的可不止是韩波一个人,甚至整个岭南领导班子都颜面无光。程邦知书记也是衡量再三,才决定把此事压下来,他也不想在自己临走之前,出现这种一锅端的大事件。
李乘风没有返回维稳办,而是来到了王立峰的办公室。昨晚喝酒的时候有孙中和在场,有些话李乘风不便当面说。而且酒席结束后王立峰又坐上赵斌的车不知去了哪里,李乘风还没告知他‘晋升’的好消息。
看到李乘风推门而入,王立峰赶紧收起了桌上的龟甲,“你小子也不知道敲敲门,吓我一跳。”
“我说,你干脆别干办公室主任了,在门口摆个卦摊,保证比你现在的工资多。”李乘风说着坐到了沙发上。
王立峰撇了撇嘴,“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这也算是文化传承。乘风,市纪委那边什么情况?”
李乘风双手一摊,“没事了,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哪有什么大事。”
王立峰皱起了眉头,“不对,刚才我卜了一卦,怎么显示的是大凶之象?”
“我擦,你要是算的这么准,那你算算自己的晋升有没有问题。”
王立峰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要能算出来还用找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干什么去了吗?不瞒老弟,是给李志福送礼去了。现在县里这块我不用担心,到时候市里面,你老弟可得帮帮忙。”
李乘风神秘的一笑,“你真是有钱没地方扔了,其实昨天我就想告诉你,韩书记已经暗示他会出面。县里提名,县委书记极力举荐,这比我去托人可有力度。”
“真的?”王立峰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
“领导说了,让你王大主任好好的提升一下业务,最好把你那龟壳收起来。”
王立峰嘿嘿一笑,走到右侧的橱柜旁,拿出了两条专用于接待市级以上领导的软中华。
王立峰用报纸包好了放在一个提袋之中,“乘风老弟,以后也少抽点烟,抽多了对身体可不好。”王立峰说着,把烟放在了李乘风身边。
李乘风看了看,“市纪委的楚科长还没走呢,你说我要是主动交上去,算不算自首?”
王立峰双手一背,装腔作势的说道,“乘风同志,鉴于最近维稳办的同志们比较辛苦,经常深入群众体察民意,经凌渡县委办公会议决定,派发两条中华烟用于接待来访的人民群众。记住,这烟可不是给你的,而是用于招待广大的人民群众,切不可私自留存。”
“卧槽,能把送礼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光明正大,也真难为你了。”李乘风心说怪不得韩书记说他搞起歪门邪道一套一套的。
李乘风也没客气,两条烟的交情还够不上行贿受贿。两个人闲来无事聊起了县里的八卦,而此时的韩波,却已经驱车来到了市委办公大院。
昨晚经过了一番缜密的思考与分析,韩波也不敢大意,毕竟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进入改选换届,这一年是他最为重要的时刻,韩波宁可求稳也不能让凌渡出现大问题。
韩波夹着沉甸甸的公文包下了车,他让刘正刚留在车中不必跟随,直接走向了右侧纪委机关办公大楼。在路上韩波已经给市纪委书记张鹏打了电话,在秘书的引领下,韩波走进了张鹏的办公室。
张鹏年纪五十多岁,年纪在厅级干部中并不算大,但遗传的少白头,满头白发看上去有些苍老。看到韩波进来,张鹏微笑的站起身,“韩波同志,你这个县里的大忙人,可是难得来我这里。”
韩波紧走就几步上前握了握手,“张书记,您这可是在批评我,最近也不来跟您做思想汇报了。”
张鹏呵呵笑道,“你韩波的思想觉悟有目共睹,这一点我和程书记都很放心。来,咱们这边坐。”
韩波没有马上入座,而是夹着公文包欣赏起张鹏的办公室。韩波在秘书处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纪委书记酷爱字画奇石,苦练多年的瘦金体,在业内也受到了不少赞誉。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字迹,都是张鹏的手笔,而他的办公桌案头上,还摆放着一尊造型奇特的天然奇石。
看着韩波欣赏着他的字画,张鹏得意的摆了摆手,“随手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也就是挂在办公室里自娱自乐而已。”
“张书记,您这要算是涂鸦,那等会我可都给您摘走了。”
两人说笑着来到沙发旁坐下,秘书给韩波倒了杯水,轻轻退了下去。韩波看到茶几上也摆放着一块小小的奇石,忍不住拿起来欣赏了一番。
“怎么,你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张鹏笑着问道。
“我对奇石不怎么懂,但最近也准备练习练习书法,陶冶一下情操。这不,上周还在地摊上花了一百块钱掏了一方砚台,说是老的,结果找明眼人一看,假的。”
韩波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报纸包的一方砚台。张鹏也好奇的伸过头,文玩字画是他的雅好,特别是文房类别,都喜欢看上一眼。
当韩波打开报纸,露出一方古铜色的砚台,上面还带着文款。张鹏眼神一亮,赶紧接了过来。砚台通体包浆古香古色,纹路清晰砚眼分明,特别是落的竟然是罕见的石叟款。张鹏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以他的经验和眼力,知道这绝不是赝品,而是一款明晚期的珍品古砚。
“韩波,这砚台可不错,有眼力。石叟款大都出现在铜器之上,砚台上有石叟款非常少见。”
韩波随口说道,“所以人家说这是假的,您要喜欢,那就留着,回头我再掏一个。”
张鹏一听,脸色顿时严肃下来,顺手把砚台推了过去,“韩波啊,写写画画是陶冶情操的雅趣,但沾染了铜臭那可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韩波呵呵一笑,“一百块钱的小玩意,还能腐蚀了您这位老革命?张书记,我这次来,主要是跟您汇报一下王长发同志的事情。”
韩波说着,顺手把砚台放在了茶几上,“张书记,王长发同志是我们县里的老人,还有六个月就要办理退休手续。其实在挪用专项党务资金上,我也有很大的责任。不瞒您说,凌渡县是个穷县,各项资金都周转不开,经常是挪了东墙补西墙。这也没办法,光说是筑巢引凤吸引外资,但筑巢总得花钱啊。所以说,这件事我得向您做个检讨。”
张鹏捋了捋白发,认真的说道,“韩波啊,我理解你的难处,况且现在距离党代人大不足一年的时间,你可千万要抓好党员干部的思想工作。如今全国一盘棋,但抓经济的同时也不能放松思想。最近不少干部,都是在这个问题上栽了大跟头。这次去你们县里没有跟你提前打招呼,也是想敲打敲打你们县委领导班子,提起警觉敲响警钟。”
“张书记说的极是,现在确实有不少干部在经济大潮之中失去了自我,忘记了初心。我准备下一步让葛村志同志,对全县党员干部做一次轮训,重点抓一下思想教育。”
张鹏微微点了点头,“葛村志同志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别看他固执,不善于变通,但纪检工作就是需要这种无私无畏之人。至于王长发的事情,既然有人举报了,就得调查调查,当然,咱们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同志。韩波啊,你可是市里面重点培养干部,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权力大,但也容易犯错误,一定要坚持住自己的党性原则。”
“我一定牢记张书记的教诲,不忘初心,坚持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
韩波与张鹏二人看似严肃,但心中却都跟明镜似的。张鹏知道韩波明年就要跨入厅级干部行列,又有刘鑫源给他背书,工作能力更是在县处级干部之中名列前茅,张鹏也不想把事态扩大。
而韩波的来意更为明朗,这一年是他的关键之年,韩波可不想让凌渡的领导班子出现什么问题。借着王长发的事情与张鹏书记攀个交情,也是为了以后的不时之需。
二人进行了一番坦诚的交流之后,韩波这才起身告辞。张鹏书记亲自把韩波送到了门外,当张鹏回头看到茶几上那方古砚台之后,却是苦笑的摇了摇头。
韩波很少给领导送礼,但这一次他确实是下了本钱。不过,正因为韩波的未雨绸缪,却不经意间挽救了王友疆的仕途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