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曾静说完之后,大部分学子都没有敢主动说话,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土地制度有深刻的了解的。
虽然现在读书不再是有钱人的特权,但是世家子弟很显然还是会更有机会。
朱雄英只能继续点名道:“朱善,你的文章写的也不错,看起来对屯田有着独到的见解,不如讲一下?”
朱善的年纪已经不小,看起来比曾静大了至少一轮的年纪,而且朱善出身军户,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义感。
“回陛下,学生认为,想要土地改革,屯田必将成为重中之重,建国初期,我大明所有的卫所都有屯田之责。”
“日积月累之下,所屯田地的数目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再加上一些流民和罪犯也会被派去开垦荒地,开垦出的田地既不归官府,也不归民田,甚至都不用缴税,岂不是荒谬?”
“所以学生认为,可以派出专人,先以屯田和这些无主之田作为突破口,效果会更加明显,百姓也会更加受益。”
朱雄英听着朱善的描述,时不时的点了点头,最后等他说完之后,突然开口询问道:“诸位学子似乎都对土地兼并讳莫如深啊,朕没记错的话,建国之初,太上皇就设立了多条国策,限制土地兼并啊,杨阁老,你还记得吗?”
作为跟随朱元璋的老臣,自然不会忘记,甚至是信手拈来。
“太上皇在建国之初,曾经定过五条铁律,一直延续至今。”
“一是没收元朝官田和豪强地主的田地,分为官田和民田,其中官田用于赐予功臣或出租给平民,民田则免除税赋或减轻税赋;
二是实行“永不为奴”的政策,禁止地主以债务或其他方式剥夺农民的人身自由;三是实行“永不加赋”的政策,规定每户每年只需缴纳一定数量的钱粮和劳役,不得随意增加;
四是实行“永不迁徙”的政策,规定农民可以自由选择居住地,不受官府干涉;五是实行“永不卖地”的政策,规定农民不能出卖自己的土地,以防止土地兼并。”
朱雄英投去赞许的目光,继续沉吟道:“永不为奴,永不加赋,永不迁徙,永不卖地,哪怕是这样,还是会有土地兼并的现象发生,这是为何啊?”
这个问题抛出来,奉天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就连杨思义的呼吸都有些缓慢起来。
这时总成绩第三的丁显站了出来,朗声道:“回陛下,学生认为,不管是土地兼并也好,还是世间大多不平事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四个字,利益熏心,”
朱雄英笑着看向丁显,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个利欲熏心,你继续讲。”
也许是受到曾静的影响,丁显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的道:“很简单的道理,陛下,虽然我大明如今的吏治还算清明,但是不同的阶级依然明显,公侯的势力,士大夫的野心,地主的贪婪依然是压在百姓身上的大山,只有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真正的为所欲为,那土地改革的好处才能真正的落在百姓的头上。”
朱雄英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丁显继续道:“如果朕记的没错的话,你的文章与分封给藩王的封地有关吧?”
丁显毫不畏惧的应下道:“没错,陛下,我朝开国之后,太上皇大行分封,我大明的土地大部分其实是在藩王的名下。”
“以北平为例,当时燕王的封地是三千顷,但是当时北平气候寒冷,能耕作的土地并不多,撑死不过一千顷,这岂不是可笑吗?”
“而且就算如此,太上皇依然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各地的藩王赐田,藩王的后代依然是宗亲,还需要百姓们供养,一百年后,国家财政就会出现负担,三百年后,百姓们连基本的吃饱都成问题,最多不过六百年,他们就会成为压垮我大明的巨山。”
“所以学生认为,想要进行土地改革,最基础的就是要收回藩王的土地,并且明确规定,藩王的土地份额,否则的话,再怎么改革都是杯水车薪。”
丁显的话说完,就连杨思义的冷汗都流出来,好家伙,这是疯了啊,陛下想要削藩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倒是勇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说出来。
朱雄英也有些为难的揉了揉脑袋,这小子说的话是真对他的胃口,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训斥道:“大胆,分封是太上皇定下的国策,怎可轻易置喙?丁显你口出狂言,拖出去,将他从这届学子中除名。”
丁显闻言虽然面色惨白,但是目光依然坚毅。
“陛下,学生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不削藩,大明的国力迟早会被消耗殆尽啊,陛下...”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禁军拖了出去,其余学子的表情也都很复杂。
不过朱雄英挥了挥手,继续与他们开始聊起土地改革的政策。
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
曾静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其余学子也都是饥饿难忍,这时朱雄英才缓过神来,哈哈笑道:“是朕的不是了,你们都是大明未来的希望,朕一时也忍不住多和你们说了几句。”
“王九成,让御膳房做些肉饼,肉汤,直接端过来,朕就和诸位学子在这奉天殿内,边吃边聊。”
王九成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朱雄英的膳食,但是听到陛下这么说,他又让人撤了下去,让御膳房的人抓紧时间做面饼去了。
而一众学子也都是很感动,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就连杨思义都累了,和朱雄英一起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片刻之后,热乎乎的肉饼和散发着香气的汤就端了上来。
在朱雄英的带头下,所有人都抓起肉饼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在吃饭的过程中,朱雄英沉声道:“你们都是大明的肱骨之才,朕对你们也是满怀期待,不管怎么说,土地改革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你们是新学选拔出来的第一批进士,也要为过来人做好榜样。”
“朕先讲一下朕的想法,曾静,你的想法很好,朕决定封你为正六品巡农御史,严查土地兼并之风,你带着购买皇庄的名单,挨家挨户上门去查,务必保证所有卖出去的土地,最后都落到了百姓的手中。”
“朱善,你也一样,同为正六品的巡农御史,负责将所有的屯田都清算清楚,一并收归朝廷,再由朝廷分发给百姓。”
“其余学子,都为正七品的巡农御史,负责将全国各地,二十一省所有的土地都丈量的清清楚楚,不能有一丝的偏差,朕要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水分的鱼鳞册,诸位,能做到吗?”
所有的学子闻言都激动的站了起来,齐声道:“多谢陛下隆恩,学生必将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朱雄英挥了挥手,凝声道:“好,朕就在这奉天殿,等着你们的捷报!”
“谢陛下!”
送走所有的学子后,朱雄英带着杨思义直接来到了偏殿。
原本应该被禁军拖下去的丁显,此刻已经被绑了起来,身上鼻青脸肿,显然受了不少的苦头。
朱雄英一脸严肃,不怒而威。
“丁显,你可知错?”
丁显仰起脖子,依然没有任何畏惧的道:“陛下,学生何罪之有?”
朱雄英嗤笑一声:“你口口声声将削藩挂在嘴边,你不知道分封是太上皇定下来的国策吗?如今太上皇尚在,你觉得朕能削藩吗?你这不是置朕于不忠不孝之地?”
丁显一愣,随后摇头道:“陛下,您是大明的天子,不是太上皇一个人的晚辈,为了孝道而置大明国运于不顾,这算什么?”
“您当初冒天下所有儒生攻讦的风险推行新学的时候,难道不是一心为了大明?怎得如今已经登上帝位,却如此瞻前顾后,这可不像学生心中的陛下。”
朱雄英闻言突然笑出了声:“看见没,这小子连朕都骂进去了。”
杨思义也是笑不语,淡淡的摇了摇头。
“朕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坚持认为该削藩?”
丁显点了点头道:“学生认为,削藩势在必行。”
“不止是在土地上,在军事上,藩王们都配备有数目不少的护卫,基本形成以自己为核心的私家军班底。尤其是位于边境的几个藩王,都具有较强的军事实力。除了自己的直属部队外,周遭地区的军事力量,也都可以供其调遣。”
“除此之外,藩王最大的问题是子孙们不仅可以世袭,而且地位崇高。他们甚至还能干预地方上的所有行政事务,范围绝不仅限于自己的王府领地。只要藩王觉得有必要,一样可以过问领地周围的地方事务,权力远高于一般人想象中的封建领主,所以学生认为,藩王迟早会对中央皇权产生威胁!削藩已经迫在眉睫!”
朱雄英看向杨思义:“杨阁老,朕给你找的这个学生如何?”
杨思义满意的笑道:“老臣谢过陛下。”
朱雄英看着慷慨陈词之后,愣在原地丁显,叹了一口气:“愣着干什么?能拜杨阁老为师,你还不愿意?”
丁显这才反应过来,直接跪在地上道:“学生丁显,见过老师。”
杨思义点了点头,轻声道:“起来吧,想做本阁的学生可不容易,最起码三五年内你都要好好学,不能入仕,你可愿意?”
丁显心道:“傻子才不愿意呢。”
杨思义是什么人?最早的内阁元老之一,拜在他门下,以后定然大有作为,而且从陛下的态度来看,分明是将自己的谏言听了进去,这才是最让他开心的。
果然,朱雄英叮嘱道:“你啊,太过于耿直,多和杨阁老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削藩之事,朕自有计较,以后有用的到你的地方,懂了吗?”
丁显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大明有您这般明君,一定会千秋万代。”
朱雄英耸了耸肩:“你小子,终于说了句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