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堂前惊飞几只雀鸟。
随着老夫人一声喝止,壮妇手里举起的板子生生顿在半空中。
众人转头看向老夫人,面上皆是划过不同程度的惊诧。
罗玉芙上翘的唇角僵住,缓缓放下帕子,已然人赃并获,为何不打?
崔氏起身行一礼,恭敬问道:“母亲,可是儿媳处置的不对?”
沈老夫人缓缓举起掌心的珠串,目光如炬,“这串珠子不是红玉髓。”
闻言,身旁谄媚献好的钱嬷嬷身子狠狠一颤。
方才她搜查的急,平日里也没近身伺候过老夫人,只远远瞧过一回,是串通体红润、珠子圆硕的珍品。
王嬷嬷也同她讲过。
这串,显然也确实是珍品。
崔氏上前接过,举起放在日头下好生查验,脸上怒意隐隐褪去,又陡增不悦。
“这……这是妄儿的红珊瑚珠串。”
红玉髓珠子内部有独特沁色,红珊瑚却是剔透无瑕的。
闻言,一旁看戏的周氏忍不住了,瞪向苏檀,质问:“你竟敢偷公子的贴身之物!”
二夫人此话一出,堂外众人不免唏嘘。
罗玉芙和叶若不由地攥紧扶手,惊的恨不能捏碎木头。
为何会这样?
派人放进她屋中的分明是老夫人的红玉髓珠串,怎会突然变为红珊瑚?
事态变化现已全然脱离控制,她们心头隐隐生出不安。
老夫人抬眼看向长凳上的丫头,扬手示意:“去把她嘴里的布摘了。”
方才站在一旁看着的姜嬷嬷领命走上前,扯去苏檀口中的布,又轻缓拉着她直起身。
姑娘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跪下哑声回话:“老夫人和夫人明鉴,这手串是公子赏我的。”
此话一出,激起哗然。
二夫人周氏竖眼上下打量她,“还敢狡辩,此手串价高无比,你也配得!”
红玉髓和红珊瑚珠串,皆是陛下赏赐给沈修妄的众多珍品之二。
沈修妄当时只留下一串珊瑚珠把玩,品相更好的红玉髓便孝敬给了祖母。
其余的皆放入府库之中。
如此珍贵体面的东西,她们二房都没能到手,怎么可能赏她一个下人。
苏檀垂首哽咽道:“公子的东西奴婢又怎么敢偷,若真是偷来的,二公子断然不会留我。”
她抬头看向老夫人和崔氏。
姑娘满目凄然:“奴婢自知出身不好,自入府以来谨守规矩,听从老夫人和夫人的教诲,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今日竟被扣以偷盗之名,奴婢冤枉。”
“还请老夫人和夫人明查!”
沈老夫人审视的目光扫过她,若有所思。
崔氏此刻也已然明白。
此物必是妄儿赏赐不假,这丫头红口白牙的没那个胆子。
须臾后,老夫人沉声道:“此事我定然会向二公子求证,若有一句不实,你知道后果!”
苏檀磕头谢恩:“奴婢叩谢老夫人。”
这番曲折,方才口口声声人赃并获的钱嬷嬷吓得站不稳脚跟。
大夫人崔氏狠狠瞪她一眼,钱婆子唯唯诺诺正要开口解释。
却见到王嬷嬷一行人匆匆赶回来,后头还擒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女。
王嬷嬷抬眼打量院中情形,不紧不慢上前回话:“老太太,东西搜到了。”
说着,将真正的红玉髓珠串奉上。
老夫人抬手接过,打量两眼,确认无误。
王嬷嬷本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她办事自然更妥帖。
随即转身示意健妇把那婢子提进来。
众人的心齐齐提到嗓子眼儿,探头去看。
这回捉到的可是真内贼了!
罗玉芙自然也不例外,心头本就七上八下,结果抬头一看被抓到的婢女,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怎么会是她的丫鬟,晓霜!
苏檀目光淡淡,随意瞥向罗玉芙,眼神更如刀尖淬冰。
罗玉芙身形一晃,不禁抚住胸口,铺天盖地的惊惧错愕压下来。
这贱蹄子,究竟做了什么!
王嬷嬷朗声说道:“我们方才从罗小姐的院子里搜过来,是在这丫头的仆屋床榻底下搜到的。”
“藏得颇深,撬开一块松动的青砖才能瞧见。”
晓霜吓得两腿发软,瘫跪在地,涕泗横流:“奴婢没有偷,奴婢没有……”
王嬷嬷厉声喝骂:“人赃并获还说没有!永寿堂早已有粗使婆子见过你鬼鬼祟祟在外徘徊!”
她招手示意人证入内,那婆子跪下如实说来。
何时何地见到晓霜,她又做了甚,与老夫人离堂斋戒那日时辰丝毫不错。
可谓是板上钉钉!
话毕,院内众人噤若寒蝉。
老夫人面色冷沉,掀起耷拉的眼皮,缓缓吐出两个字:“杖杀。”
晓霜瞪大双眼,连哭带爬向罗玉芙那边。
“小姐,您救救我,小姐……”
她拽着罗玉芙的裙摆,声嘶力竭,想求一条生路。
罗玉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用力抽走自己的裙摆,冷冰冰撇清关系:“晓霜,你胆敢犯下如此大祸,我……我怎能容你!”
晓霜如遭雷劈,被两名壮妇架着胳膊强行拉走。
丫鬟不死心,双手死死抠着地上的玉石板缝隙挣扎,指甲劈断,抠出血来。
她扯着嗓子哭嚎:“小姐,你不能如此对我!”
“分明是你和叶小姐指使我……”
“唔——”
壮妇处理这种事不是头一遭,也明白老夫人方才直命杖杀的深意。
眼疾手快堵住她的嘴,将人拖下去,但重点之词已然泄出。
数道锐利视线径直射向罗、叶二人。
两位年轻小姐登时僵住脸色,眼见着方才还上好的气色一寸一寸被惨白夺去。
面色如纸。
崔氏端坐上位默然垂下眼帘,恨铁不成钢,发不出一言。
老夫人更是嫌恶地皱眉,掐着腕间佛珠连连叹气。
罗玉芙和叶若失魂落魄,双双跪地,看向崔氏,泫然欲泣:“姨母,芙儿、若儿并不知晓此事。”
“定是那丫头方才迫于求生,胡乱攀咬!”
“姨母……”
钟忆巧气定神闲坐于旁边,捂着帕子轻咳一声,垂眼和下方仍然跪着的苏檀四目相接。
苏檀收回视线,掩下长睫。
计已成,事将了。
罗玉芙和叶若大势已去,哭哭啼啼。
众人侧目而视,皆是不耻不屑,窃窃私议。
丫鬟晓霜被杖杀前的只言片语,足可击碎她们一惯粉饰的嘴脸。
老夫人怒而起身:“闭嘴。”
罗、叶两人噎住满腔求饶,悻悻噤声。
老夫人扫视院中诸人,声调洪亮:“我靖宁侯府内宅,向来公私分明。”
众人纷纷起身跪地听训。
她垂眼看向两位表小姐,言辞犀利:“管不住下人,便是主子无能。”
老夫人浸淫后宅多年,又何尝不知道她们这些年轻小姐心里想什么。
为保下一丝遮羞布,杖杀晓霜势在必行。
但眼前这两位表小姐,已彻底在她眼中失去资格!
心思不往正道走,手段更使得歪斜。
这样的人如何能当得妄儿的正妻,简直愚蠢至极!
老夫人厉声对崔氏吩咐道:“即刻派人送她们回阳城,从今以后不许再踏入我侯府大门半步。”
崔氏怔住,想开口为她们讨饶,毕竟也是心尖儿上疼爱的孩子。
却听得老夫人不轻不重,砸下一句话:“侄女都教不好,你这掌事主母之位还能坐的稳当么。”
下梁已然歪了,上梁纵使摆得再正,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崔氏周身一颤,如临大敌,前襟后背汗如雨下。
立马垂首应声:“儿媳省得,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