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尽良肆无忌惮打量他,冷笑一声:“询问之责?”
“你一介小小州官,也敢向本将行询问之责?”
陛下确实给他征兵文书,但仅是征兵,而非强征。
若非要揪这个字眼儿,今日这一出反过来倒要打他的脸了。
询问之责,想都不要想。
于尽良眉头一皱,拔出腰间佩剑,径直对向魏知府。
语气极其恶劣:“来啊,你再询问一个试试?”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于尽良又岂止比魏知府高一级。
森冷剑刃抵上魏知府的脖颈,他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握紧拳头。
沈修妄提剑便要上前,魏知府心一横,朝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国公为保青州殚精竭虑,戍军营,减赋税。
肩上顶着陛下随时降下的雷霆之怒。
这些日子他都看在眼里,也是当真敬佩。
魏知府虽然对头上这顶乌纱帽极为看重,关键时候也不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弃青州百姓于不顾之人。
魏知府迎着于尽良剑锋,上前一大步。
目光如炬:“于将军,下官虽位卑言轻,亦是朝廷命官。”
“你若要杀,也要交由陛下定夺!”
“那便捆了下官进京复命,至于武力强征,致我青州无辜百姓死伤颇多,下官亦要去御前辩个分明!”
“你!”
于尽良握住长剑,与他怒目对视。
他从前见惯了沄州、郴州知府卑躬屈膝,听之任之的盲从之态,却没料到这姓魏的竟还生着一根硬骨头。
杀几个老百姓无所谓,但当真杀了朝廷命官,可擦不干净。
不过杀不得,却伤得!
他敢阻挠长官办差,必将付出代价。
于尽良眸光一闪,手中剑势陡转,对准魏知府的肩头刺去。
“锵……”
沈修妄长眉一凛,一把推开魏知府,提剑挡住于尽良。
“大魏将军手中之剑,应对准外寇而不是忠贞之臣。”
于尽良嗤笑:“忠贞之臣,姓魏的怕是只对你忠心,南下青州勾连党羽悖逆陛下,沈修妄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来人啊,将他们二人通通拿下!”
“是!”
沈修妄厉声大喝:“你敢!”
话音未落,院子四周的民宅屋顶出现无数名黑衣暗卫。
手持弓箭,弦已拉满。
于尽良满眼疯狂,“好啊,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堂堂镇国公不过如此,经此一激便要反叛,现下可不是捆缚就能了事的。
拥兵自重,此为抄家灭族之罪!
于尽良一声令下,外围黑甲兵蜂拥而至,青州府衙的官差和百姓们拼命阻拦,群情激愤。
大雨如注,城西民坊即将乱作一团。
苏檀站在檐下,紧紧护着蓉儿祖孙三人,目光投向沈修妄那边。
他当真要叛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激烈喧嚷,有人自长街之上疾驰而来。
一手持缰,一手高举明黄圣旨,扬声大喊。
“住手!”
“圣旨到!”
一队整肃骑兵劈开暴动人群,将黑甲兵与百姓官差分割开来。
为首之人穿天青长袍,披玄色披风,目光如炬,身形如松。
一路疾驰赶来,袍角满是脏污泥水,风尘仆仆。
苏檀眸光一滞。
竟是乔煜。
乔煜右手高举明黄圣旨,利落翻身下马,站在院门口。
沉声大喝:“陛下亲笔圣旨在此,尔等还敢造次。”
众人纷纷跪下。
乔煜下巴微抬,看向沈修妄,眸色晦暗。
斥道:“沈国公,还不速速放下长剑跪下接旨!”
闻言。
沈修妄面色渐沉。
腕间一动,指尖松脱,剑柄倏然离手,“哐啷”一声长剑落地。
他撩起袍角,屈膝弯腰,重重跪下。
“臣接旨。”
乔煜展开圣旨卷轴,扬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修妄贵为当朝国公,忝居高位。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安民心。青州之行一误再误,军费欠收,民兵不征,更上奏诸多溃散军心之谬论。」
「朕本顾及昔日君臣旧情,不忍鞭笞,未料沈修妄月前竟敢私自屯兵北境,妄图拥兵自重。」
「现已尽数查明,今褫夺沈修妄一品镇国公之衔,由乔相将罪臣即日押送返京,不容有误!」
「若罪臣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满巷寂静,唯有乔煜沉稳响亮的宣诏声盘旋上空。
格杀勿论。
天降惊雷,砸得众人目瞪口呆,僵住身形,一动不敢动。
苏檀跪在檐下,猛地抬头看向院中。
皇帝,当真无情。
乔煜上前两步,走到沈修妄身前,双手握住圣旨两端,冷声道:“沈国公,接旨吧。”
沈修妄仍跪于泥地之中,衣衫尽湿,墨发贴着后背肩头,俯首面地看不清是何表情。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两侧往下巴流淌,一缕一缕汇成小流,滴滴答答往下坠。
他握紧拳头垂于身体两侧,没动,也没应声。
乔煜拔高音调,居高临下再次厉声说道:“沈修妄,接旨!”
于尽良冷冷发笑,侧眸看向身旁跪在地上的男子。
方才不是不认口谕么,现下圣旨已到,看他还敢说不认!
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又看向乔煜。
好一个黄雀在后的右相,那日在御书房明面上与他作对,实际趁他离京后竟向陛下请旨抢功。
果真不能小瞧了他。
雨势太大,已然漫开层层雾气。
檐下春燕叽喳叫唤,似乎在宣泄人心不忿。
乔煜沉下声,耐心告罄。
“沈修妄,你究竟接不接旨,当真要叛不成!”
密集雨幕之下,苏檀抬眸看向院中跪着的玄衣男子。
只见沈修妄缓缓抬起手,张开紧握的拳头,举过头顶。
一字一顿说道:
“臣,接旨。”
“臣,谢主隆恩。”
明黄圣旨倏然落于他的手心。
戎马十三载,尸山血海立百功。
如今一句拥兵自重,凭空抹杀一切。
乌泱泱的人群中,唯有沈修妄一人久久跪地不起,捧着重达千钧的圣旨,身形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