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泾本就是个皮猴子,平日里胆大包天,方才就盯着自家公子被咬破的嘴唇半晌。
心中暗自感慨:夫人果真女中豪杰,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公子的嘴咬成这样?
沈修妄被他促狭的语气问的一愣,没好气瞪向他:“你很闲?”
说着,指尖捏住一枚果核,对着远泾“嗖”的一下掸出去。
远泾迅速抱头躲开,飞身往外逃:“属下很忙,公子您好生陪夫人吧……”
人影脚底抹油转瞬不见,最后一声夫人久久徘徊于内院上空。
沈修妄唇角上扬。
死小子,算他跑得快。
现在竟还敢揶揄他了。
沈修妄起身端起剥好的枇杷,执勺搅动已经沸腾煮开的糖水,将果肉尽数倒进紫陶罐。
热气蒸腾,果子的清香和糖水的甜香慢慢融合,沈修妄盯着沉浮的糖水枇杷微微出神。
方才苏檀陷入梦魇之中,模糊间说了许多话,尤其是那一声响亮的“爸、妈,救我!”
还有我要回家。
沈修妄眉头紧锁,爸妈究竟是何称谓,他们是檀儿家中的人么?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口中的爸妈是何人,但在梦魇之中大声呼唤求救,定然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人。
可是从前派人查过檀儿的身世,她是孤女,举家遭灾倾覆,她在大魏没有家,也没查到有任何亲人在世。
若要回家,当年她假死离开京城之后足可以归家,又为何落户青州?
还有那些奇怪的称谓,莫非她不是大魏人?
若不是大魏人,檀儿究竟来自何处?
沈修妄敛眸深思,神情愈发凝重。既然檀儿和乔煜曾为邻居且自幼相识,那他们应当来自一处。
一时间,脑中冒出无数疑窦。
紫陶罐中的糖水枇杷咕嘟咕嘟泛起大泡,阵阵甜香白汽扑面而来。
沈修妄勉强回过神,拿过长案之上的净布包起罐柄,将陶罐从炉子上撤了下来,放到一旁晾凉。
沈修妄盖上罐子,等候放凉的功夫,转身看向庭院,心中思绪万千。
院中金桂飘香,松柏常青,园圃里成片秋菊蓊郁葱绿,含苞待放。
秋意浓,凉意增。
一个多时辰,廊下已然吹落不少树叶。
叶落归根,人远思家。
公子立在廊下沉默许久,檀儿心里那么想回家,若是可以他也很想帮她回家。
主屋内传出灵韵细微的声音:“小姐,您醒了。”
沈修妄闻声回头,敛起神思,从紫陶罐里盛出一碗半凉的糖水枇杷,端着往屋里走。
屋内。
苏檀方才吃过药,药性慢慢挥发出来,人也渐渐清醒。
她起身倚在榻边,精神尚可,接过灵韵递来的帕子,自行擦拭额头的薄汗。
脑中混沌逐渐清明,她动了动干涩的唇,问道:“什么时辰了?”
灵韵恭敬回答:“小姐,巳时将尽了。”
苏檀浅浅呼出一口气,她竟睡了这么久,许久没生病,这一遭可算尽数发作出来了。
外头天光明朗,她看了一眼木雕窗,忽的想起正事,忙开口问灵韵。
“盟里的百姓可都还好,城中战事刚了,许多民居怕是有损。”
“还有受伤、身亡的民兵,可都曾安置了?”
灵韵正要点头应答,沈修妄轻叩两下房门,适时走进来。
朗声答话:“城里一切都好,你手下的管事们处理妥当,一应善后之事你暂且可以放下心。”
苏檀转头,只见沈修妄小心翼翼捧着瓷碗朝她走来。
灵韵见状自知久留不好,收拾了一下方才为小姐换下来的寝衣,便告退出去。
沈修妄一步一步走近榻前,矮身坐下,手中细勺轻轻搅动两下糖水枇杷。
再三确认不烫,这才舀起一粒送到苏檀嘴边,轻声道:“如今你还在病中,少些忧虑,养好身子为佳。”
苏檀怔怔看着他,澄黄圆润的枇杷果肉近在嘴边。
方才,她好像在梦中说过要吃糖水枇杷?
难道,不是梦!
看着她这副发懵的模样,沈修妄唇角轻勾,哄道:“放心吃吧,没毒。”
他诱惑似的捏着勺子往前面送了送,“药太苦了,吃点润润嗓。”
他不说还好,稍微提一下,苏檀感觉嗓子里确实要冒烟了。
她便没再拘谨,张开嘴,咬下一口清甜枇杷,细细咀嚼。
脑中盘算方才沈修妄说的话——药太苦?
零碎的记忆忽然开始拼凑,迷迷糊糊中似乎是有人给她喂药了,那药汁苦的不行,她是被软勺强行抵着舌头吞下去的。
软勺?!
此地何来软勺?!
苏檀咀嚼的齿关一顿,抬眸看向沈修妄,目光被他下唇的伤口牢牢吸引。
他的唇色并不嫣红,淡水粉色,但伤口红艳新鲜,边缘似乎还有浅显的牙印痕迹。
牙印?
苏檀忍不住呛咳一声,尴尬之色逐渐爬上脸颊。
那“软勺”究竟是何物已昭然若揭。
沈修妄放下瓷碗,抬手为她拍了拍后背,“慢点吃,都是你的。”
最后这一句都是你的又叫人浮想联翩,昨日他也曾说过他是她的。
“咳咳咳。”
苏檀咳得更厉害了,方才的尴尬又被随之而来的羞稔占据。
她微微平稳气息,看向沈修妄,似是求证问道:“你,方才给我喂药了?”
“嗯,胡大夫开的药。”沈修妄如实交代:“你昏睡着不愿喝,我……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喂进去。”
“功夫”二字可谓字正腔圆,公子下唇的咬痕愈发鲜艳。
猜测得到证实,苏檀忽的懊悔自己干嘛要问。
落得现下这般尴尬处境。
她暂且垂首不语,手心攥着锦被揉成一团。
这人……嘴对嘴……
真真是服了。
若是怪他,显得自己被照顾了还不近人情,若是当做不知道,他的嘴伤也太明显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沈修妄弯腰侧头看向她,无比正人君子的说道:“事急从权,方才没忍住一亲芳泽是我之过,向檀儿赔罪。”
一亲芳泽?!
苏檀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他在口出什么狂言。
虽说从前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但毕竟时隔久远,现下再把男女之事摆在眼前,苏檀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遂拿过一旁的瓷碗,一张脸恨不得埋进碗里,佯装吃糖水枇杷。
扯开话题说道:“你……你先出去吧,我吃完要换身衣裳去盟里看看。”
沈修妄浅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我先出去。”
他耐心劝慰:“不过今日还是先好生休息一番,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苏檀眨了眨眼睛,确实还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此为生存第一要义。
她略点头:“嗯。”
盟里有小川他们,明日再去也无妨。
沈修妄愉快颔首,恋恋不舍收回手,“那你慢慢吃,我去外间批阅军报,有事唤我。”
再待下去,姑娘一张脸当真要埋在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