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里很安静。
苏檀没有打搅沈佩恩,耐心等着她慢慢恢复情绪。
片刻后,沈佩恩回过神,吸了一下鼻子,垂首拭泪,“抱歉,我失态了。”
苏檀为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你我之间谈何失态。”
“你想不想知道,陛下托我将贺礼送给你时,可曾说什么?”
沈佩恩握着茶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点头。
苏檀勾唇,清了清嗓子,学着赵烨的口吻,适时开口:“咳咳,陛下说。”
“从前佩恩及笄之年,朕尚且在寺中,神识不灵,身无分文且身无长物,只能赠了一串菩提珠子以做贺礼,如今想来委实俗气。”
“今日朕将此礼赠予沈五小姐,再贺她及笄,望她欣喜。”
苏檀学得很像,可谓入木三分,完事还冲沈佩恩挑了挑眉。
方才还泪汪汪的沈五小姐忍不住破涕为笑。
两人说笑一回,饮了半盏茶,苏檀微微收敛笑意,问道:“佩恩,你是否有心上人了?”
沈佩恩面色一怔。
苏檀又说:“这话我是替陛下问的。”
“他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明面上再行赏赐怕你不悦,误了你和心上人的姻缘,所以才辗转托我。”
沈佩恩震惊得有口难言,她何时对观澄说过她有心上人了,当即连连摆手解释,“不是的,我没有。”
“我没有旁的心上人,我只对他……”
苏檀适时抓住重点,丝毫没有出乎预料:“只对他?”
“原来小五的心上人是陛下!”
“二嫂,你轻声些。”姑娘急得起身要来堵苏檀的嘴,脱口而出唤她二嫂。
苏檀眉眼含笑看向她,果然如此。
这一圈兜兜绕绕,可算理清了头绪。
“好好好,我不说了,真不说了。”她如释重负,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水。
如此一来确实没有她的事了,两个爱在心口难开的家伙,自个儿对峙去吧。
苏檀对她说道:“再过一段时日,太后娘娘会在宫中举办芙蕖宴,届时你入宫赴宴,陛下自然会和你见面,好好谈谈,可别再生出误会。”
沈佩恩抿了抿唇,捏紧手中的簪子,“二嫂,我……我害怕后宫的争斗。”
自幼看着姨娘为人妾室,艰难转圜,她不敢想象若是真进了后宫,她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苏檀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小五,我明白的想法,此事决定权在你。”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你真的不想,那便不去。”
“可若是你不死心,不舍得放弃和陛下的昔日情谊,那便给彼此一个机会。”
“总之,万事以自己为首,哪怕他是皇帝。”
苏檀的一番话柔韧有力,沈佩恩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她缓了缓,认真点头。
“好,我回府后再想想。”
苏檀弯唇,“嗯,来日方长,距离芙蕖宴还有段时日。”
两人又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告别。
临行前,苏檀托沈佩恩给沈倾意带句话,她有心创办女学,此事皇帝已然同意。
不过苏檀自知自己实力不足,急需沈大小姐这位名冠大魏的才女鼎力相助,主持大局。
沈佩恩满口答应,欢欢喜喜的先回去了。
苏檀又在雅间里多坐了一会,待到残阳西斜,方才慢慢悠悠下楼。
弯腰踏上车舆时,街边不远处一位白衣男子忽的轻声唤她。
“阿芜。”
缥缈惊喜的声音穿透尘嚣,恍如隔世。
苏檀身形僵住,缓缓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残阳如血,绮丽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沈修妄从御书房出来,已近晚膳时辰。皇帝留他用膳,沈修妄急着出宫见夫人,自然婉拒了。
他满心欢喜,掂了掂袖中盖了玺印的婚书和圣旨,不由加快脚步。
甫一迈出宫门,就钻进车舆,急声吩咐:“去长公主府。”
正是晚坊市热闹的时候,行至京城主街,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透过窗牖帘子,可以清楚听到长街上的各种声音。
沿街的馄饨面条小摊坐满了食客,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
沈修妄靠着厢轿闭目养神,一阵议论猛不丁窜进耳中。
“欸,你们听说了么,今日长公主殿下领着一位貌美年轻的男子入府了!”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了!我亲眼所见,就在三润居茶楼外头,那男子生得文弱风流。”
“那不就是小白脸吗?怕是被长公主带进府里做面首了吧。”
“听说后来还从府中传出琴音,定然是个懂风月有本事的。”
“再有本事做了面首还有何男子尊严……”
“欸,此言差矣。长公主那般貌美,仙女下凡似的,又深受陛下和太后娘娘喜爱,保不准那男子就能谋个名分呢。”
“此话有理啊!”
几人正谈得热火朝天,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青瓷杯。
“嗖!”
一击即中,砸翻饭桌。
胡侃乱侃的几人被溅了满身汤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瞪口呆直呼晦气。
沈修妄几乎是一路运轻功,飞到了长公主府。
直奔后宅主堂,果不其然,听到了那该死的琴音!
迈步近前推门的那几瞬,他努力压抑怨气,提醒自己要摆好正夫的态度。
他是正房,这一点不容置疑。
无论如何,檀儿最多只是被外头的花花草草迷了眼,贪玩点罢了。
谁家夫人不贪玩,听个曲儿不算甚。
无事无事,他要大度。
如此这般,最后推门的力道仍是没降到最轻。
门一开,沈修妄眸光一凝,便看到坐在月牙琴桌前抚琴的男子。
下首,遥遥小姑娘正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
目光再一转,并没有看到苏檀。
身后蓦地响起女子熟悉的声音:“你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早,后厨晚膳还没好呢。”
沈修妄回头,只见苏檀正捧着一盘新鲜果子走进来,水灵灵的,显然是刚洗过。
苏檀趁手挑了一颗最红最好看的递给他,浅笑:“喏,先吃一枚垫垫肚子,可甜了。”
沈修妄怔怔接过,咬了一口,确实很甜,一点都不酸。
苏檀对他笑了笑,视线投向抚琴的男子,对他解释道:“那位是秦淮,从前在楼里的朋友,他是琴师。”
“你……应当认识吧?”
沈修妄思索一瞬,点头,“认识。”
那夜苏檀计划逃跑,秦淮为她接应,还被长风和远泾当作刺客抓了。
苏檀轻声说道:“后来楼被查封,秦淮就去四处游历了,近日才回到京城重新将乐器铺子开张。”
“今日我在街上遇到他,闲话了一会,想到如今遥遥也到了学琴的年纪,便请秦淮进府为她启蒙一番。”
她欣慰道:“目前来看还不错,小姑娘听得挺认真。”
两人说话间,秦淮一曲弹毕,起身对沈修妄见礼。
“拜见王爷。”
沈修妄对他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敌意,摆手恕礼,淡声道:“不必了,有劳琴师为遥遥授课。”
“是。”
秦淮便再次落座,这一回开始教导遥遥方才弹奏的指法。
师父教得认真,徒儿也学得认真。
沈修妄接过苏檀手里的果盘,轻轻放下,拉起她的手退出正堂,往她的主屋去。
苏檀心下纳罕,“有何急事么?”
沈修妄讳莫如深:“很急。”
甫一进屋,他立刻反手关上门。
二话不说。
直接抵着苏檀摁在门板后面,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