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莫失初心
作者:长山里   嫁帝师最新章节     
    游远拱手道:“大人好记性,大人是建元八年的殿元,下官曾读过大人的文章。”
    宋卿时微微颔首,他的记性并不止步于此,他还记得此人是住在余府。
    “我记得你任翰林院编修一职,怎会来大理寺?”
    两人官职相差几阶,游远恭敬道:“郭自贤落马,科举舞弊一案重审,下官是来为科举舞弊一事重新录供。”
    宋卿时忽然问:“你住在余府,是否心悦余家四姑娘?”
    游远一愣,他们虽同朝为官,照面不过几次。
    除却今日,都未曾有过交流,两人相交甚浅,断不到谈论彼此感情的地步。
    这问题问得突兀,于游远来说,却也没什么不好讲的。
    他眉眼间含上了笑容,“是,我心悦余四小姐,蒙四小姐及余家不嫌弃某出身贫寒,已书信回去,请叔父来京替我上门提亲。”
    宋卿时目光落在远天,苍穹如一个巨大的熔炉,天光亮得刺眼。
    他微微眯着眼,想起了那一年,他也同样高中,兴高采烈地央母亲替他上门提亲。
    他也曾这般殷切地期盼着,同僚问起婚期时,他也如游远这般眉目含笑。
    只可惜,全都成了过去……
    宋卿时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胸口的刺痛,这痛让他觉得痛快,他说:“来日大婚,还请送我一份请柬,我来讨一杯喜酒喝。”
    “那是当然。”游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还早呢,要等沈大人和三小姐大婚之后。”
    宋卿时眸中一黯,他垂下眼,“若有选择,前程和她,你选什么?”
    游远不明所以,往日两人碰面时,宋卿时也不过回他一个点头就算作招呼,今日的宋卿时实在有些反常,
    “我选她。”游远说。
    宋卿时点了点头,又问:“那正义和她,你又选什么?”
    游远愣了愣,忽然笑了,“大人,她是善非恶,正义和她之间,从来都不是相悖的,为何要选呢?所以根本不用选,她会和我一起选择正义。”
    宋卿时陡然怔住,怔怔地看着游远,神魂和躯体像被抛入了远天,在灼灼的烈日下被烧掉了一身的血肉,只留下一缕残魂。
    是啊,原本不用选的。
    因为她会和他一起选择正义,她会支持他。
    从来都不是郭自贤的逼迫让他失去了心爱的人,是他自己选错了路。
    游远看着呆滞的宋卿时,喊道:“大人,大人?”
    宋卿时陡然回神,重重地闭上眼,“游远。”
    “啊?大人。”
    “切莫失了初心,”宋卿时轻声道:“要记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要等到得到之后,便妄想贪图更多。”
    游远还以为他是指郭自贤贪赃枉法,诚恳道:“大人放心,我游远绝不与贪官污吏为伍,定然做一个清明朗正的好官。”
    宋卿时摇了摇头,忽然抬目看天,那日光刺得他闭上眼。
    他多希望,当初能有一个人,如今日他提醒游远一般,提醒自己。
    直到宋卿时乘坐滑竿离开,游远才隐约想起,方才宋卿时闭眼前的一刹,他似乎看见他眼中泛起了水光。
    郭自贤的案子接连再审,死罪已是板上钉钉,但这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
    牵一发而动全身,上百臣工接连下狱,昭狱的刑房几日便成了血池。
    连日来上报的折子摞成了小山,建元帝宵衣旰食,晋王连日陪在明德殿中,帮忙批复折子。
    眼见着建元帝身体越发不好了,太医在明德殿外跪请皇上休息,建元帝好不容易得了空,晚上宿在了仪妃的重华宫。
    夜色仍浓,宫灯在风中摇曳,每当夜风吹过禁宫上空,总会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建元帝猛然惊醒。
    行到末路,总是越来越害怕死亡,他梦到了父皇,还梦到了死在夺嫡之争中的弟兄。
    身侧空无一人,建元帝皱起眉头,轻唤道:“明仪?”
    房中的蜡烛快要燃尽,听见声音,窗边纤细的身影转过身来。
    “陛下梦魇了?”沈明仪走到桌旁,提壶倒水。
    笋绿色的茶水注入杯盏,晃着如豆的灯火,她端着茶水走到床边,“这茶出自大昭寺,夏至那一日采池中新张开最干净的莲叶,晒干之后泡成茶,皇上尝一尝。”
    建元帝看着她,她还那样年轻,而他已经未老先衰,年长她十几岁,注定了不能携手到白头。
    建元帝接过茶盏,“前几日你去明德殿找朕了?”
    沈明仪并不意外,既去了,便逃不过建元帝的耳目。
    “去了。”沈明仪说:“门口候着一堆人,连皇后娘娘都在门口跪着,臣妾想来是见不着皇上的,便先行走了。”
    建元帝说:“你去了,自然是不一样的,往后直接让人通报便是,朕谁都能不见,不会不见你。”
    沈明仪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皇上待臣妾,自然是不同的。”
    建元帝喝了一口,荷叶茶清新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初尝时,如夏日清晨荷叶上的薄露,清新过后,微微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再细品,苦涩又会化作一丝回甘。
    “这茶不错,再给朕倒一杯。”
    沈明仪意味深长的笑容散了,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建元帝用完茶又躺了下去,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沈明仪走走到窗边,将剩下的半盏茶泼进了那盆素冠荷鼎中。
    那兰花养了七八年都未曾开花,如今已初结花苞,眼看着,便要盛放了,像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沈明仪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