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微带一丝灼烤的夏日笼罩着关中大地,随着季节变化,长安士民的衣衫也明显单薄了一些,当然这种情况主要针对有一定地位、财产的士民。
这年头寻常百姓,一年四季大抵就那么一套衣裳,冬日实草,夏季挽衫,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其他明显变化。
鉴于此,苟政在前不久,做了一件极得人心的事情。他下令将一路战场缴获以及中军将士汰换下的衣裳,清洗之后,分发与长安、京兆及冯翊郡县的黔首贫民。
前前后后,共散发衣裤四万余件,其中虽然有许多破衣烂衫,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依旧是一份不错的恩泽,于苟政则属于一种惠而不费的手段。
毕竟,入长安之后,苟政便将一路积攒的绢、布拿出,下令征集仆妇,赶制衣裳,先行给长安苟军战卒配发夏衣。换装之后,苟军的军容形制则进一步趋于统一。
而汰换下来的旧衣,完好且成色较新者保留,作为军衣储备,剩下的则被苟政“大方”地拿来施恩于民了。再加上苟政持续性地对长安附近流难民发放救济粮的行为,更使苟政获得了不小的民心与声望。
这么多年了,苦苦挣扎于这水深火热世间的人们,只见得征税掠粮,恨不能将他们连骨头带肉吞噬的匪军酷吏,何曾见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官吏与军队,这是传说中王师义军才有的行为。
虽然,苟政安排的救济粮食,每人每日不到一晋斤粟,老弱妇孺更少,但依旧很好地收获了一波人心。
到五月份之后,随着人口清减与分离,就长安郊外,需要苟军救济的百姓人数,已经下降到两万余口,每日需要直接投入救济的粮食,也只需300斛左右,这对苟军来说,已经不算太的压力。
并且,随着对这些民户的屯田编制,男女劳动力的价值得到开发恢复,救济上的压力,进一步减轻。也得益于苟军的“仁政”,这些民户大多乐于接受苟军将吏的组织安排,在苟军的率领下,进行生产经营活动。
作为苟氏集团的首脑,苟政的名声也开始进一步得到宣扬,他带给关中士民的印象,也逐渐深刻。
受其恩惠的贫民黔首,眼睛自带滤镜,习惯性地忽视那些依旧存在的压迫与剥削。而处于中上层的豪右、官宦,对苟政的这一番作为,则是另外一种感受。
在那些有识之士眼中,看到的是苟政成大事的器量,不管是效仿汉高帝的约法三章,进长安的一系列安民抚士举措,无比显示着苟政与一般军阀的不同。
甚至于,苟政展现出的气度,远比出身大族的杜洪要更加宏阔,两者的作为就更加没有可比性了。同样入主长安的两个月里,苟政做的事,取得的成绩,十倍于杜洪。
而在“传统”的“仁道”之外,对高陆氐族的狠辣处置,也让人心寒魂惊,嘴上仁义,手上动作可毫不手软。
于那些对这个世道认识程度较深的才士来说,苟政已经具备成就大事的资质了,因此,也是从五月开始,苟政设置在长安北城的招贤馆,开始有一些真正的人才投效了,比如安定人程宪,赵琨、赵焕父子等等。
可以说,在兵入长安两个月后,伴随着苟政一系列招抚政策措施,苟氏集团算是在关中真正站稳脚跟了。
当然,这份稳定是有一个前提的,那便是没有外患入侵,以及苟军保持着一贯的强大。在短时间内,苟政与苟军依旧是不能失败的,至少不能大败,他更需要不断的胜利,来浇筑苟氏统治关中的基础。
五月初一,刺史府内苑,堂间,居于内宅的一干主仆,齐聚一堂。夫人郭蕙一行,早在四月十九日,便在亲兵的护卫下,成功抵达长安。
随着内眷的充实,苟政的刺史府,更增几分完整度,原本空荡荡的内府,也多了些人气。虽然有些玄乎,但那的确是一种能带给人安宁的感觉。
夏日如火,照在庭院间,屋檐阴影难及处一片光亮,十分刺眼。顺着光线,堂间望去,里边正呈现出一种严肃的氛围。
苟政当中居主座,头发盘起,以一木簪扎着,身着一件粗制的麻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朴素。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躬行节俭,是苟政入长安后便坚定坚持的,甚至将之作为政策发布管辖的官府、军队,同时大力裁减冗费,禁止浪费,给长时间笼罩在昏暗浑浊中的关中注入了一缕清风。
不过,穿着虽然简陋,但并不影响苟政的威严,唇周修饰过的短须,更给他增加一缕内敛。
大概是到长安后经过苟政的滋润,郭蕙显得更加艳丽了,容光四射,虽然面容间时而显现一些掩饰不住的稚嫩,但看得出来,这个将满十八正岁的女子,正努力地朝着一个大家主母的身份转变。
当然,作为士族出身的郭蕙,在此事上,很是适应。相比之下,坐在侧席的少妇赵草儿,则显得局促许多。
事实上,原本连侍妾都不算的赵草儿,是没有资格列席的。不过,早在安邑之时,在郭蕙的操持下,她便正式被纳入府中,成为苟政的姬妾,只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怀孕四个月的赵草儿,小腹已然微微拱起,形成一道明显的弧度,那依旧年轻的秀容间,再度绽放着感人的母性
的光辉。
这个年不足二十五的青年少妇,即将拥有她第三个孩子了。而此时内堂进行着的仪式,则与她另外两个孩子有关。
堂间,两个小小的身影,卑微的站着,对眼前的场景有些懵懂。不过,在侍女的引导下,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敬拜仪式。
苟政与郭蕙接过茶碗,啜饮一口。置碗于案上,目光落在兄妹俩身上,继承了母亲在容貌上的基因,二人至少在长相上,还带有可怜、可爱的气质。
比起妹妹的无知与羞怯,已经快六岁的哥哥,虽然同样懵懂,但对一些世事已经有所认识。至少,他知道,眼前坐在堂案后的这个男人,已经是他们母子三人的依靠......
“从今以后,你就唤作苟昌了!”盯着局促的男童,苟政语气严肃地说道。
“诺!”男孩拜道:“谢大人!”
“你叫苟芮!”苟政又看向女童。
在苟政的眼神下,小女孩差点没哭出来,不过在兄长的带领下,还是绷着张小脸,朝苟政磕了三个头,谢恩。
若功利地看待,男孩的价值,显然要高过女孩,也更值得被期待。因此,当苟政再度将目光转向苟昌身上时,以一种郑重的口吻交待道:
“做我苟政的儿子,日后当常怀忠孝之心,而后勤习文武艺,以期将来有所作为,报效国家!”
“诺!”对苟政此言,小小年纪的苟昌当然无法有太过深刻的理解,但是,他母亲教的好,面对苟政,凡事磕头应诺即可......
经过这样一场简单但还算正式的仪式,苟政算是得到了一子、一女了,旁边的赵草儿,见到这副场面,满眼泪滢,再望向苟政的目光中,除了敬畏之外,更添几分感激。
礼成之后,苟政即吩咐赵草儿,领着一双儿女回宅所去。当然不免多两句交待,毕竟赵草儿的肚子里,可怀着他的血脉。在苟氏集团逐渐走向强大的过程中,子嗣的问题,显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身边,见这里那母子三人小心离去的背影,郭蕙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原本,他对赵氏母子,是并不放在心上的,甚至可以尽量展现主母的宽容大度。
但在这一刻,她心头的自信忽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毕竟今后在这府中,她面对的或许就是母子四人了,那样的“人多势众”,未必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郭蕙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该有个孩子,必须是儿子,方可巩固自己的地位。再抬头时,看向苟政的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上了一抹期待乃至渴望。
她嫁给苟政,也还不到半年,之前苟政不是困于政事,就是奔波于战场,如今进了长安,应可稳定下来,获得更多“耕耘受种”的机会了......
苟政一时间倒也没法察觉到郭蕙心态的急转变化,他只是平和地交待道:“这内宅之事,一如既往,还请夫人打理!”
这句话,对郭蕙来说,当然是一种最好不过的安慰。心下稍宽的同时,郭蕙起身,盈盈下拜,娇容间露出明媚的笑容,恭敬地应道:“郎君可安心治理军政,内宅之事,我自当尽力,使无扰于郎君!”
实事求是地讲,迎着郭蕙那双带有秋波的双眸,苟政是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这种大家闺秀,总是容易勾起他潜藏心底的蹂躏欲与破坏欲。
哪怕正值白日,苟政也少有的生出一股要播种的冲动,只可惜,来自郑权的汇报,打断了苟政的淫思。
建威将军苟雄,已率领东援主力以及数百苻氐军俘虏凯旋,已过霸水,正向长安抵近。
苟雄领军归来,苟政表以再高的重视也不为过,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注定的是,他与苟武给苟氏集团争取了一个难得的战略空间。
而苟雄军的归来,也将进一步提升苟政的威望以及苟军的威慑力,对苟氏集团在长安的巩固,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此,苟政直接下令,麾下所有文武出城,摆开阵势,列于东郊,迎候凯旋大军,借机好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约在未时过后,苟雄率领的献捷大军,终于到达长安东郊,面对的是当道肃立、翘首以盼的长安军民。
东援之初,苟雄率有三骑营及玄甲队四千余骑,此时归来,却有近万人的队伍。队伍中,除了骑兵之外,还包括破军、中垒,以及薛强所率河东义勇。
在河东方向面对的威胁大大减轻之后,苟政再度开始向关中集中精干力量,这边正是用武之地。而经过河东战场锤炼的几营步骑,也应当在关中的下一步攻略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鼓角争鸣中,见隔着几丈远便下马的苟雄等将,苟政脸上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上去。
“参见主公!”苟政如此礼待,众将也给面子,齐声拜道。
“二兄免礼!”亲自扶起苟雄,又朝丁良、弓蚝、陈晃等将领示意道:“诸位免礼!”
“月余不见,诸君让我甚是想念啊!”苟政嘴角敛不住笑意,哈哈笑道。
“多谢主公!”
苟雄招呼一名亲兵上前,接过一面带血的旗帜,呈与苟政。苟政接过,好奇道:“这是何物?”
苟雄解释道:“此为苻氐贼将苻菁的军旗,特代表将士,献与主公!
”
说着,苟雄不免露出可惜的表情,感慨道:“只可惜,苻健那贼首跑得太快,走脱了其中军,未能获全功,否则,枋头苻氏或许已不复存在!”
“二兄不必耿耿于怀!”闻之,苟政当即表示道:“此番能退苻健,并给氐贼造成重大杀伤,已是大功。
我河东兵马实力有缺,准备亦有不足,能取得如今的战果,已是难得,岂能苛责。何况,苻菁的威名,我是早有闻之,能斩获之,已是意外之喜......”
听苟政这么说,苟雄面上露出少许异样,略显尴尬,如果说东援的战斗,整体上呈现出一种光辉亮彩,蒲坂一战更是胜得酣畅淋漓。
那么在追击之时,与苻菁所部的纠缠,则是辉煌中的一抹晦色,毕竟战斗过程有些难看,结果虽全歼了苻菁军,但付出了更多的伤亡,乃至最后还把苻菁的人头给丢了。
战报苟政早就获悉了,因此对苟雄的尴尬来源,能够理解。因此,苟政没有在这等场合就此事深入,而是郑重地接过那面敌旗,然后爽朗一笑,拉着苟雄的手,往自己车驾上拖,与众人道:
“城中已然摆好酒宴,营中亦已备好犒资,今夜,当为将士庆功!”
“谢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