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回到乔办前夕,我发现整个研究所内,自夏希羽和沈涵曦两人以下,竟然有十几人被判定为暂不适合继续工作。
在向瓦格纳小姐问询了具体情况后,她给出的答案很简单:虽然研究所内的几乎所有人员薪资普遍不高(相对发达国家标准),科研岗人员工作时间安排尤其自由,但在希羽组整体的气氛之下,研究所内几乎所有岗位的工作强度实际上并不低于我去过的大多数科研院所和大专院校。
也就是说,这些同志们的单位工时的工资收入并没有高出中国科学院等单位的同行,但工作难度和强度都不低于我国的其他同类科研单位。在这样的环境下,认为自己不适合继续工作或被五人会议判定为‘暂不适合继续从事现有工作,需要进修或转岗’反倒是很合理的事情。
——《驻希羽组研究所工作期间的报告》(选段),邓瑜,1982.9.30】
9月23日傍晚,沈涵曦正在陪夏希羽看望仍旧躺在床上的陆家义,期间还向瓦格纳询问了他的情况。
“说不上太失望。我的初步判断有了偏差,我没想到仅仅是严重的疲劳竟然能造成这么严重的身体问题,不知道是你们中国人的特有症状,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这种情况。”
“除了疲劳之外,还有别的问题吗?”
瓦格纳接着说道:“我能判断的是,除了早在1980年之前就有的神经性牙疼之外,他的心脏也有些问题,不过都可以通过药物和充足的休息就可以解决。我现在的推断是,陆副教授最近十五年到二十年的工作强度过大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是奇迹了,如果没有外部干预,还是按照原来的工作强度继续保持工作和研究双线进行,最多活一年。原先的疗养周期恐怕要延长了。”
“延长而已,研究所这边肯定没有问题。让陆老师他们好好休息,暂时先不讨论让他们恢复工作的问题。涵曦,研究所内帮他整理手稿的同志们工作得怎么样了?”
沈涵曦稍加回忆后,立刻回答道:“三天之内可以完成全部手稿的整理工作。不过,陆老师在来到研究所后,还是忍不住每天花两小时研究数学和写论文,他说他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于是,瓦格纳和其他两位医生大姐稍稍合计了一下,允许他每天最多研究两个小时。张小姐的胃病已经送到浦江的其他大医院去治疗了,目前她的状况良好。我们原先是提出过免费送陆老师去医院的,但是他认为去医院的话不方便他继续研究……”
“好吧,如果情况没有恶化,或者他能按照现在的安排继续休息,我们允许他不去住院。否则必须第一时间送院进行更进一步的治疗。”
见瓦格纳并不反对,夏希羽才感到安心。
随后,夏希羽在另外问了些问题后,就带着沈涵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真的有必要好好休假一次了。我怕自己变成下一个陆老师。”
“你的工作强度确实可以和陆老师相比,但在数学才能上,水野和陆老师并列还是有可能的,你就不要去和陆老师比了,你没这个资格。”
夏希羽苦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这辈子能把上辈子想搞的模糊数学研究搞好就够了。只是,张晨奕在前天告诉我,我们手上已经有了‘100+10’。”
沈涵曦追问道:“是一百万元和十万美元?”
“反了。美元是一百万。还不包括我们的机动额度。”
沈涵曦一脸茫然地看向夏希羽,数息之后她又茫然地看向希羽组研究所的研究大楼所在的东北方。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每年度可以用的大概是将近九万美元?”
夏希羽继续说明了听上去有些超出常理,实际上的确反常的实际情况:“对,最大的原因在于,我根据我那边的历史给出了重要的投资建议。”
“除此之外,微羽集团的收入状况稍稍超出预期——具体来说,在于拳头产品的销量比预期还要高出超过四分之一。按照最近一次的年中审计,研究所目前的外汇券大都支付给了水野、浅野这样的专家身上。水野和浅野两个人的薪资、科研费用以及她们培养的研究生加在一起,就分掉了将近一万美元。”
言及此处,夏希羽两手一摊,随即继续说道:“其他的科研岗人员加在一起都没有给这么多。我们手上的本币过于少了,因此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恐怕不得不发外汇券了。之前的调侃成为了现实。如果在没有外汇担保项下本币贷款【1】的情况下,我们还不这么做,我们恐怕不得不用外币发工资了。”
沈涵曦:??????
研究所外的大多数中国科研人员: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数分钟的沉默后,沈涵曦忽然问了一句:“迄今为止《黎明之剑》第三部带来的收益也包括在这些钱中?”
“当然。从目前来看,《走近修仙》的创作工作要无限期推迟了。如果我们整个阵营里的所有人创造的历史是一本小说的话,那么我必须指出的是,迄今为止,这本小说的作者恐怕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一些什么了,ta和我们一样,都累得很——身体情况不好说,但心理情况恐怕是一样的。”
夏希羽自言自语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说道:“不行,毕业论文的主要工作已经完成,目前的内外部压力之下,既无法正常在所内继续从事研究工作,也没有一定要由我讲的课程,更没办法开重要的学术会议……无论如何,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面对有些语无伦次的夏希羽,沈涵曦对他的建议只是点头表示赞同,除此之外她选择保持沉默。
“诺雅,陪着我,好吗?”
沈涵曦擦干彼此脸上的眼泪后,轻声说道:“当然可以。雷纳,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
此刻的夏希羽和沈涵曦两人,正如与秦小梅分手后前往乌家坳支教的苏春阳走到天河边,再次碰到秦小梅时那样——一样地拥住了对方,把对方抱在怀里,生怕对方再次离去;一样地把彼此的嘴唇合在了一起;一样地带着温暖的体温与满含颤栗的、需索的、渴求的深情。【2】
这天的深夜,两人在大分裂之后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他们在这后半生期间将永远不再分开。
至于是否在现实中结婚,可以无限期推迟讨论或搁置——虽然目前的答案是否定的。
对于这天之后的夏希羽(刘初夏),沈涵曦的想法很简单:他不再是一台机器,而是开始像一个人了。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错觉,但至少此刻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
9月24日下午三时,夏希羽拉着五人会议的其他成员主动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为他与沈涵曦一起放弃前往帝都的行程,转而进入休假状态做好准备。
当天傍晚七时一刻,夏希羽手持全英文印刷的《纪念埃米·诺特100周年诞辰研讨会论文集》,用英语对所有的女同事介绍了欧洲第一位获得数学博士的女性——柯瓦列夫斯卡娅,同时还讲述了大数学家科尔·诺特小姐的事迹【3】。
期间,他也提醒在场的众人不要保持过高的工作强度,可以适当地放缓工作节奏,为长期科研或提供科研相关的周边工作做身体和心理上的准备。夏希羽给水野遥佳和浅野明日香放宽了科研方向的限制,并向特别提醒她们可以适当地考虑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享受年假是符合研究所规定的,不被剥夺的权利,当事人只需在假期期间注意安全和把控行程时间。
演讲结束的一小时后,在确认邓瑜满足生活秘书化的条件的情况下,夏希羽借邓瑜回帝都的临行前最后一次面对面答疑,在向她交代完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联络童森(童晓伊的亲叔叔)后,用手中为数不多的点数把邓瑜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顺带在她的请求下,出于对方的需要不得不把她推倒。
从此,自1949年出生起单身至今的邓瑜,成为了迄今为止阵营内年龄最大的成员,希羽组的“自己人”就此又多了一位。
9月25日,接到高教司通知的邓瑜于这天中午吃完最后一次午饭后,在稍晚些时候就立刻踏上了回到帝都的飞机。
夏希羽亲自在研究所门口为她送行,并特别请雷雯婷完成她休假前的最后一次驾驶任务——开车载着汤霄,与汪星悦一起护送邓瑜前往机场。
9月26日起,夏希羽对研究所内宣布无限期地暂停自己在研究所和校内的所有学习、研究、教学、管理工作,并暂定为停薪留职状态。
在考虑了途径地最近的天气情况——尤其是得到最近的198219号台风ken消亡【4】这一重要消息后,在西园寺绫音的帮助下,通过她在英国驻华大使馆的朋友,得到了英国arup公司提供的国际航班机票,且确认研究所内外目前形势暂无重大变化的夏希羽一行人立刻决定:
所有参与此次行程的人在9月28日清晨五点三刻,秘密地从浦江起飞。
这次出行的随行人员全都是处于休假状态的研究所同事。其中就包括了外籍的沈涵曦、司璇,也包括了中国籍的魏思瑜、张晨奕、海雅岚、雷雯婷以及汤霄。
除了夏希羽、沈涵曦、雷雯婷之外,其他人全部以安全人员身份持械随行。
事实上,夏希羽这次的行程除了在新加坡休假之外,还包括了按计划前往英国的arup和一些英国的大学进行学术演讲——当然,后续的这一切都是在夏希羽完成第一阶段休假之后。
然而,由于此时的新加坡并没有直接与中国的直达航线,因此夏希羽一行人这次的行程必须在香江中转,随后从香江起飞,至去年刚兴建完毕的樟宜机场【5】降落。
因此,在制定出行计划前,就决定在香江停留至10月2日,随后在当天中午前往新加坡。
即使是乔办也只是通过汪星悦和汤霄知道大致行程,具体的行程安排表是在当天吃早饭时才告知随行的其他人。
至于这次回国的时间?
即使是夏希羽也没有确定下来,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夏希羽的行动太出乎研究所外不少观察者的意料:已经完成第一阶段改革的希羽组已经能做更多的事了。形势稳定可以再进一步,在国家级研究室中争取到更高的地位,出了问题也有副所长、代理所长和科研秘书处背锅,躲在二道门内发号施令,不论是否做研究都可以……
总之,在不少观察者看来,希羽组研究所的所长是个“美缺”,甚至还有不少人暗地里垂涎着这个位置——他们不知道的是,稍稍了解希羽组内部情况的人们几乎都不这么认为这是一个值得争抢的位置。
后者只是无法理解夏希羽此时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工作,特地在他即将毕业的时候长期离开国内的原因。
毕竟,没有人知道,研究所外的其他与希羽组有关的各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拥有修改器的夏希羽不会在相关各方不愿意放弃对希羽组的某些宣称的情况下无故受气。
夏希羽坚信: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这次的转移只是开始,他在研究所已经留下了足以应对的方案,唯一的问题是:
他不能亲自把这些牌打出去。
于是,夏希羽在前往上机场之前,对研究所内的送行者们留下了一段用英语说出的话:
“我距离随时为了我迄今为止的工作而被浇奠并为之付出政治和学术生命,恐怕只剩一步之遥。那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斗争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理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按着公义审判的历史,到了裁决之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各位恪守历史唯物主义的同事们。【6】既然如此,我要争取为研究所多做些事,顺带好好看看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