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刚要拒绝,却听赵崇明出声道:“你要比什么。”
见赵崇明果然上了钩,林元仲心中大喜,语气里也快意了几分:“你既入了内舍,想必也是学过八股制艺的。这样,我也不欺负你,我们便只比破题好了,三题两胜,如何?”
所谓八股,便是由破题、承题、起讲等八部分组成,每一部分格式固定,要求极高,而且需要对仗工整,讲究骈四骊六。
而这破题,顾名思义,就是点破文题的要义。
魏谦暗道林元仲阴险,要知道“破题”乃是八股文开篇第一句,讲究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向来是最见功底的,哪有林元仲说得这么轻巧。
可魏谦对小胖子的底细心知肚明,他分明记得小胖子半个月前连八股都没听过,虽然上次考核得了榜首,但如何能跟林元仲这种浸淫八股数年的科场老手相比。
魏谦朝小胖子轻轻摇了摇头。
但这次赵崇明却没有听魏谦的,眼神犹豫了一番,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挡在魏谦身前,朝林元仲道:“我跟你比。”
“好!”林元仲见赵崇明应了声,当即拊掌大笑。
既然是比试破题,自然少不得要找个出题的中人。
此时在一旁吃瓜看戏的弟子众多,众人便推了一位内舍弟子出来。
魏谦见这事已成定局,只能做最后的努力,说道:“这中人既然你们选了,那这取题的经书当由我们来定。”
八股的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里挑一句,林元仲想着自己通读经书,自然是不屑跟魏谦计较:“也好,免得你们说我与这位仁兄有所勾结。”
魏谦知道小胖子以前连《孟子》都没读过,为了保险起见,说道:“那就《论语》吧。”
林元仲顿时大笑,嘲讽道:“你俩莫不是连五经都没学全吧。”
魏谦被说破了心思,面上却是冷冷说道:“你五经学全了,怎么不见考个进士。”
林元仲又是一噎,冷哼一声,转过去头,心里暗骂两人,想着待会定要这两个兔崽子好看。
一旁已有人给那充当中人的内舍弟子递过去了一卷《论语》,中人随手将《论语》翻到一页,念道:“吾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这一句可谓是家喻户晓了,便连魏谦本人在穿越前都听说过,但偏偏这种句子最难破题,便是破了,也很难破得有新意。
林元仲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关节和难处,冷笑一声,看向魏谦和赵崇明两人,神色倨傲道:“圣人之言,看似浅显,却是微言大义,我也不欺你二人进学日浅,便先指点你们一番,朱子曾说过……”
可赵崇明却也不等林元仲继续卖弄,略一思索,出声道:“破题一句:圣人希天之学,与时偕进也。”(圣人仰慕上天、到达至境的学问,也是要根据时间来变通趋进的。)
听赵崇明这么快便破了题,围观的众人都是停声安静了片刻,而后很快便有数人鼓掌叫好道:
“破得好!”
“妙哉!”
在场的内舍弟子大多都过了县试,也是学了好几年的八股,对于破题之道不说有多深的造诣,起码的优劣还是能看出来的,赵崇明这一句破题当真是无懈可击。
魏谦虽不懂八股文,但看这群内舍弟子脸上或是惊讶或是赞叹的眼神,还有林元仲那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也能看出来,这第一道题是赵崇明胜了。
林元仲哪里能服气,只当是自己轻敌,一时多费了口舌,才让赵崇明率先开口破题。他心中自然不服,忿忿道:“再来!”
中人见林元仲已然动了火气,也没敢耽误,又将手中《论语》翻了几页,随便挑了顶上一句,念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受到任用那就出来做事,不被任用那就藏身自好,也只有我和你可以做到这样吧。)”
林元仲也是熟读经书,《论语》早已是烂熟于心,刚听到前四个字“用之则行”,后续两句便是了然于胸。
这次林元仲再不敢轻视赵崇明,当下心念急转,飞快回忆着《四书集注》里关于这一段相应的注释。
然而,林元仲刚刚想到一个不错的破题角度,却听对面的赵崇明念道:“破题一句,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孔子对于何时出仕施展才能的考量,要遇到颜回这样的贤人,才能向他透露看法。)
围观的弟子又是轰然叫好。
林元仲立时脸色煞白,只觉被人连抽了两巴掌一般。
他哪想到自己不但输给了一个刚升入内舍的小子,还输得这么快,输得没有半分体面。
情急之下,林元仲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辩称道:“他这一题破得不对。”
这一题破得究竟如何,众人心中都是有底的,不说破得有多好,但也可以称得上四平八稳。
人群中顿时发出了几道嘘声,但到底没人发声反驳林元仲。反倒是跟林元仲交好的那几位弟子跟着附和了几句,摇头晃脑地对赵崇明那一句破题指摘起来。
魏谦也是一时气急,正要开口骂上这群颠倒黑白的无耻狗贼几句,却被赵崇明的小胖手拉住了。
赵崇明先是朝魏谦笑了笑,而后说道:“前辈们有所不知,弘德三年会试的第二道经义题正好就是这题,我这句是当年会元卷的破题之句。”
“噗嗤!”人群中顿时有人笑出声来。
这种状元八股,回去查书一看便知,赵崇明自然不会当众说谎,更何况赵崇明连这一题的年号,榜次,题目顺序都说了出来。
林元仲还有附和他的那几名弟子此时已是呆若木鸡,脸上一片羞红,纷纷抬袖掩面,匆匆离去。
魏谦也是得意猖狂,高声朝林元仲喊道:“林前辈,银子留下啊。”
林元仲脚步一顿,双肩都在颤抖,狠狠地将手里的银子甩在了地上,再不敢片刻停留。
这可给魏谦心疼得呀,连忙跑上前去把银子捡起来,先用袖子小心擦了擦,再好生吹去上头的灰尘,又在手里甩了两下,掂量了下重量。
果然比十钱重多了,魏谦心里啧啧暗喜。
当魏谦转身回去找赵崇明时,发现赵崇明已经被一众内舍弟子团团围住了。
“在下岳州孙孝文,敢问仁兄台甫。”
“长沙府马文才,冒昧与兄台结识一番。”
“还有我。”
……
在人群外望着赵崇明如众星捧月般的情形,魏谦一颗欢喜的心却越发冷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与小胖子是同病相怜,这些日子才放任着自己的色心跟小胖子多有亲近,而如今看来,不过是他刻意骗自己罢了。
就赵崇明今日展露的破题功底,来日通过府试,考取生员简直如探囊取物。
而且魏谦本人最是知道小胖子的底细,十日前赵崇明连八股文都没听过,如今不过是苦读了数日的功夫,破题的速度连在内舍攻读多年的林元仲都给比了下去。有这等天赋,院试中举想来也不是难事,日后指不定还能中个进士。
而这些内舍弟子想必也是看出这一点,才上赶着跟赵崇明结识。
到那时候,这位小胖子就是举人老爷,甚至是两榜进士,是这个时代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外放出去最少也是一州的知县,跟他魏谦比起来便是天差地别一般。
魏谦心中苦笑了两声,寻了中人,将手中银子托他交给赵崇明,转身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