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皑之上,四际无边。一眼看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还有一眼看不到的白色。
这样的一望无际,是让人感到畏惧的。
营边,赵思礼坐着,李景隆蹲着。
同样是白色的布,紧紧缠绕在赵思礼的右腿上。原本走路就有些跛,这下好了,两条腿,都落下了残疾。突然之间,赵思礼心里觉得,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他是被人背到这里的,最好的一点,就是这里背风,不像大营似的,迎风而建。
“小公爷,您别这样,礼数不对。”
李景隆蹲着给自己缠绕伤口,赵思礼心里头,总觉得不是滋味。倒不是心疼李景隆,而是害怕。他只是一个兵马指挥,而李景隆却是曹国公府的大公子。
两人之间,社会地位的悬殊。甚至是在军中,地位也天差地别。
“莫啰嗦,你这腿,是因为救我而断的。我若是不管你,那还是人嘛。”李景隆反啐一口。
赵思礼捂住双腿,不让李景隆继续绑,“您是将,我是兵。没了一个兵,那还成。可没了一个将,那仗也就打不了了。再说了,我这贱命,死了便是死了。可是您,却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我爹说了,谁救了你的命,那就得掏心窝子。”李景隆不由分说,抬过赵思礼的腿,抱在自己怀里。
其实,还有一点,李景隆藏在了心里。那就是,虽然原本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这一次之后,李景隆发现了赵思礼的特殊地位。
这个兵马指挥,看似官阶不高,却好似是朱允熥的宝贝疙瘩。
“吴王得有自己的人,这如果不是咱们,那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是李文忠的话,李景隆始终记在脑子里。可现在看来,吴王似乎与自己家,并不是十分的亲近。
淮西武将中,朱允熥更为的亲近常家,再就是蓝玉。最近,又加上这个赵思礼。而曹国公李文忠,却和太子朱标更为的亲近。
这虽然不错,但李文忠却起了担忧。
往来之间,朱允熥对李文忠,更多的都是体面上的客气。对蓝玉和常家,是掏心窝子。
既然不是自己家,那就与朱允熥的宝贝疙瘩,多亲近亲近,这也不是坏事吧。
“老赵,你说啥呢。老李的命,是你救的。到了(liao),我也不能不管你不是。等咱们回了京城,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瞧腿。”
赵思礼抱着自己的腿,苦笑着,“吴王先前找过太医,瞧了几眼,就说不好治了。他们说不好治,那也都是台面上的话。下官的腿究竟如何,下官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只是,李景隆怎么也搞不懂,朱允熥为何单单看中了赵思礼呢。
论才能,赵思礼又远远不如旁人。论长相,赵思礼又跟武大郎似的,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唯一不错的,似乎就是跟着开平王常遇春时的资历了。
“你说,吴王他究竟是看中你啥了。那么多人,要让你来挣军功。”
赵思礼摇一摇头,“下官不知,下官与吴王,也就是一面之缘。吴王从福建回来时,经过仪凤门,那次之后,吴王有去过一次下官家里。”
李景隆一下子想起来,“哦,对对,皇爷也去过你家。我记得,你有个闺女。”
“对,下官有两个闺女。大的,已经送了八字给媒婆了。小的,今年也才八岁。下官合计着,这次赚点钱,也把小闺女的八字,往媒婆那儿送。”
这么一说,李景隆心里头活泛起来了。
坡底下,李景隆从京城就带来的一个小厮慌里慌张跑过来。见到李景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爷,老爷死了!”
李景隆大怒,扔过去一个石块,正砸中小厮的脑门,“你爹才死了。”
愣了一下,才心里发慌。几个跟头,摔下山坡。一把拎起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厮,几巴掌拍醒,“说,咋回事,是不是京城来人了!”
小厮惊醒,继续哭着,“爷,京里来人了,是礼部的人。他一来就说,老爷没了。陛下给了旨意,让您漠北吊孝呢!”
李景隆脚跟一下子没站稳,被一起滚下来的赵思礼扶住,“小公爷,您节哀啊。”
“节哀个狗娘腿儿!敢情,死的不是你爹!”
无暇去和赵思礼多说什么,李景隆赶紧回营。在见到詹徽时,李景隆心底一沉。最不好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离家时,他还记得,自己的爹比冬天前,好了许多。
能挺过冬天,李景隆甚至觉得,再多活些年份,也不是啥问题。可没想过,挨过了冬天,却在入春时,人就没了。
“下官见过小公爷。”詹徽起身行礼。
李景隆摆一摆手,“别整虚头巴脑的,说话。”
詹徽侧身,低着头,“小公爷,您节哀。陛下说了,不管怎样,您都是陛下姐姐家的。这实实在在的亲戚,断不了。这往后,您就是陛下的孩子,万事有陛下在。”
仿佛在一瞬间,李景隆茫然了许多。悲伤是有,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知所措。
“看看皇爷的旨意。”
詹徽把朱元璋的旨意递过来,李景隆只看了一眼,就不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小山。嘴唇打着颤儿,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心底,也是一片死寂。天地之间,似乎都变成了一片灰蒙。
“二丫头,没事。往后啊,你就跟着我。朝廷里,没人敢欺负你。再说了,咱们还有皇爷。天塌了,也不抵皇爷一半。”
李景隆回过头,面露凶色,“蓝叔,往后打仗,我要冲在最前头。就是跌下马,啃一嘴马粪,也不能砸了曹国公这块招牌。”
蓝玉一愣,咧嘴笑道,“成,回京我去和三爷求个恩典,让你和你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