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义正辞严,不仅把道理尽归己方,还将自己摆到了长辈训诫晚辈的位置上。而若齐凌继续纠结于昨夜的“逐客之举”,便显得不懂得体会长辈的良苦用心。
“狡猾的老家伙!”齐凌暗自腹诽一声,旋即转身看向发声之人,一边悄然打量其容貌特征,一边恭敬地拱手施礼:“弟子金牛寨巡查使齐凌,拜见李都护。贸然来访叨扰,还望都护阁下……”
话音未落,对面之人已是脸色剧变,“你唤我为何?李督仙君?来者,速将此人以法器驱逐出境。吾乃堂堂真三品星营玄兵都监,岂有工夫与一名区区从九品星巡小吏置喙!”“遵命!”张环等弟子纷纷应诺,却没有一人立刻上前推攘齐凌,反倒是频使眼色示意他小心应对。
齐凌聪颖过人,自然明白李督仙君此举是在挑刺。他迅速在原身的记忆中搜索关于李督仙君的印象。
那位李督仙君相貌英挺,尽管年岁已高,风采却犹胜年轻修士。那份威仪与二十一世纪那位被誉为“星宿大侠”的荧幕巨星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添了几分飒爽雄浑。
如此出众的人物,在原身记忆中搜寻并不困难。齐凌几乎瞬间便将他与记忆中的一个名字对应起来。
此人姓李,名继和,表字周叔。其父李处耘,曾在天宫禁卫军中与原身祖父齐重贵共事,二人交情深厚。而李继和的胞妹,则嫁给了一代天帝赵光义,虽非当今天帝赵恒的生母,但却曾视赵恒如同亲子。因此,赵恒尊她为明德仙后,对其兄李继和也极尽宠爱。
正因为明德仙后的这一层关系,当今天帝赵恒私下称呼李继和为“二舅公”,在公开场合更是从不直呼其名,并时常委以重任。
然而,李继和自身却深知谦逊之道,平日里从未以皇家姻亲自居,遇同僚争端亦常主动退让。时间久了,同僚们便依照古代贤良的典范羊祜,赠予他“李叔子”的雅号……
“你还不服气么?”李继和的话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齐凌脑中关于他的回忆。
心中暗自称他为“老狐仙”的齐凌,在腹诽之余,脸上立即摆出恭敬之态,重新朝对方行礼,“前辈息怒,徒侄刚从闭关中醒来,有些失礼。徒侄齐佳俊,拜见前辈。昨日不知前辈已成为镇戎仙军之主,未能早日向前辈问候,还望前辈恕罪。”
“哼!还算你机灵!”李继和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面色一沉,严肃地补充道:“就算你昨日知晓老夫在此,老夫也不会召见你。真是个记性差劲的东西!当年在天京城惹下滔天大祸,若非齐前辈不惜颜面向天帝求情,你早就难逃责罚了!如今来到永兴仙路才几天,你就又捅出篓子,连仙界通缉令上都有你的名字了!”
虽然训斥之声严厉至极,然而话语间流露出的却是长辈教育子弟的关怀之情,并无半点恶意。
齐凌闻令,只能代那已故之身的前任承受这份人情债,他第三次虔诚地深深一拜,“前辈教诲得是,弟子确乎行事欠缺深思熟虑。弟子……”
“口不应心!”银髯飘洒的老修士李继和瞥了瞥嘴角,冷笑评点。
稍后,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言道:“罢了,有尊祖坐镇,此事便轮不到老夫来说教你。用过清晨灵食了吗?若尚未用过,便随我一同用些。老夫倒想听听,你究竟有何滔天大罪,竟使得那慈悲为怀的张齐贤,也要对你恨之入骨,欲将其囚禁严惩。”
“前辈,弟子实属无辜!”齐凌一听,立即意识到昨日救治武二时施展的疗伤仙法已然生效,连忙抱拳回应。
“无辜与否,岂能由你一人自辩!”李继和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态度,面无表情地强调,“来吧,咱们师徒边用餐边谈。放心,倘若真是错怪于你,老夫便带你重返边梁境,直面张齐贤,在皇上面前讨个公道!”
说完,他目光掠过低头羞涩不敢言语的窦蓉以及满面疑惑的窦沙,摇头沉吟道:“尔等两位,且先行至营帐内暂作休憩。但凡踏入老夫军营之内者,无人胆敢再伤你们分毫!”
“多谢前辈!”窦蓉此时顾不得羞涩,牵着弟弟窦沙向李继和施礼致谢。
“你这丫头,倒是干脆利落!”李继和微笑点头,随后,拉起齐凌,步伐匆匆地离去。
不久,二人步入了中军大帐。早有亲卫预先备好了一份清晨修炼后的餐点,虽看似朴素,但却鸡鸭鱼肉齐全,且素食荤腥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两壶早已温好的陈年仙酿。
齐凌见此情景,立刻领悟到李继和邀自己共进“清晨灵食”之举绝非一时兴起。因此,愈发坚信真正触动李继和出手援手的,正是自己昨夜展现的那一手战场救命神通,而非自家与对方的世代交情。
既双方皆有所需,齐凌的举止便从容不迫许多,面上始终保持应有的礼数,内心却视李继和为自己的一位贵人。
而在灵玄大陆,即便是李继和不必解释,齐凌也无法再对昨夜他令自己离去之事抱持芥蒂。何况,齐凌自身亦无权对此事耿耿于怀。
此刻,李继和主动开解,便足以表明,他确实已将齐凌视作同等重要的存在,并非欲假情假意地敷衍应付。传授完手下弟子急救秘术后,他便抽身离去。
“是弟子思虑不周,让您前辈为此操劳。”齐凌想到此处,起身捧起灵酒玉盏,诚挚地向李继和赔礼道歉,“另外,弟子昨晚遭红莲魔宗追杀,阴差阳错之下逃至此地的行营,实不知他们口中所说的李都监便是前辈您!”
“你竟然不知老夫乃是镇守戎疆的兵马都监?”李继和听罢微微一愕,紧锁眉头质问道,“年初时,朝庭可是颁发了邸报通报此事。”
“弟子到金牛寨赴任之后不久,便染了一场重病,昏迷了三个月才得以康复。而金牛寨地处偏远,要看邸报,必须前往六十多里外的定安县城。”齐凌苦笑摇头,坦率地道出自己的处境。
“病了三个月之久,你却没有告知家中?依常理,若他们知晓,必定会设法将你接回汴京府才是。你父虽英年早逝,但你的两位族叔与祖父,皆非薄情之人。”李继和再次惊讶,拧眉追问。
“晚辈,晚辈害怕让祖父挂念担忧,故未曾修书告知家祖。”齐凌深知自家之事,怎敢轻易返归汴京府?他摇头苦笑,低声解释。
“你在定安县遭受官员欺压,是否也未告知家中长辈?”李继和聪明过人,立即将话题引申。“你说你,办的这是何等荒唐之事?只需一封飞剑传书给你的祖父,他便能帮你收拾那些目无法纪之徒,为何非要亲自动手,导致事态愈演愈烈呢?”
“倘若你受辱之初即修书诉冤,哪怕再不济,你家中长辈也能设法将你调动至他处任职。然而现在,你已将整个永兴军地域闹得沸反盈天。你家中长辈想要相助于你,恐怕需付出二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位念你祖父当年舍命护驾之恩的帝王执政时期了。唉,糊涂!我看你啊,纯粹是个修行上的小迷糊!”
“师叔教训得极是,弟子的确犯了糊涂!”齐凌面带愧色,拱手认错。
既然占据了这个躯体,继承了其原有的社会关系与恩怨纠葛,齐凌便不得不承认这一切。而李继和所说,从原身体主人的角度来看,确有道理。
仔细回想整件事情,关键在于,他虽然接手了这个躯体,内心深处却并不愿再与原家族产生瓜葛。
于是乎,每逢遭遇困境,他总是企图孤身一人解决问题,直至最后一刻都不愿动用汴京府齐家的力量。
待到他意识到,自己正与整个永兴军地域的官场以及黑道势力对抗,且已然触及了其底线,再去寻求原身体主人家族的帮助,已是为时已晚……
通往幽玄古道,无论是黑水宗还是白玉宫的弟子,都将道路封锁得密不透风。一旦他显现身形,势必引来一次仙凡之间的杀伐之局。即便是尝试以飞鸽传书回宗门求援,那般讯息也无法穿透这重重阻碍,送达彼端。
“你并非懵懂无知,而是少年锐志使然!”李继和的声音遥遥传来,竟从另一番视角出发,为齐凌的所有举动找寻到了最为贴切的解释,“你急于展现出一番宏图伟业,欲令你祖父及叔伯们知晓,你已长大成人,能够独立担当重任!乃至想向他们证明,在汴京城那次引起的纷扰,并非出于你的过错!”
齐凌尚未及辩驳,李继和便微微一笑,摇头接续道:“此情此景,老夫心知肚明。谁不曾有过少年轻狂之时?当年老夫如你这般年纪,同样是自视甚高,文武双全,以为世间万物皆可掌控。直至误入歧途酿成大错,方知离了家族庇护,自身实乃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