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池只是下意识将唐少雨以外的人屏蔽了。
他最后的执拗,是唐少雨会突然出现,告诉他说的那些话是气话,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有人在为他换上衣服,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但他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只机械的随波逐流,任对方带着走。
……
直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张秋池接收到自己来了什么地方的视觉讯号,他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唐少雨是真的厌恶他了。
最后一面时,那种讥讽语气,那种连不经意扫过,都像是在瞧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如同一把寒冰利刃,深深地刺入张秋池的心脏,将他的满腔心思全部绞碎。
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姝宁说要买他当什么来的?……
他的心猛地一颤——想起来了,是男宠。
周围的人声仿佛隔了道水幕传来似的,让张秋池听不真切。
他因着回忆起唐少雨言行,心思又转了回去,闯进了死胡同。
张秋池眼神呆滞,看着像是只会听从着带他来的人的指令。
实际上,他是不关心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心已被绝望侵蚀殆尽。
【哥哥,我的哥哥,他真的已经舍弃我了。】
可是他不甘心,万分不甘。
他跟随指令,缓缓跪下,似乎并不在意尊严有无。
唐少雨的反应与作为,已然把他的尊严砸了个稀巴烂。
他都没有这东西了,在不在意,还重要吗?……
百里姝宁笑得温柔,优雅地款步而来。
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哒哒响声,将步伐的稳定规律完美显现,回荡在宽敞的大厅里。
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笑容。
百里姝宁只看了张秋池一眼,便伸出一只脚,用镶着熠熠生辉宝石的鞋子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张秋池眼中无神,脸上被鞋尖反射出的光影覆盖。
此刻的他,仿佛被五彩斑斓灯光打亮的橱窗中的商品。
百里姝宁就这么单脚站立,一只脚抬起张秋池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他一番。
然后轻轻地用鞋尖左右转了转他的脸,就像在审视一个精致的工艺品一般。
她收回脚,拉起了那截快要拖地的长裙,勉强调整了一下裙摆,才能蹲下。
百里姝宁端详着这俊俏的面容,不想放过任何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
她轻启朱唇,叹道:“天地间的世道人心,总是如此艰险,人性总是靠不住。”
“只有权力和财富才是永恒的存在。为了金银财宝和城池土地,就算是亲兄弟也会反目成仇,更不用提你这条卑微的走狗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只要金银足够,价码合适,总会有被抛弃的那一天。你说呢?”
张秋池只觉得她的声音仿佛闷在水中,明明听得见,却带着一股浑浊和迷蒙,让他有些晕晕乎乎。
但这女人是害得他无法继续留在唐少雨身边的推手之一。
张秋池因着听到这熟悉嗓音,当即便回过不少神来。
若是没有她,唐少雨大抵也能顾及些昔日情分,不会杀了他,将他赶走也是好的。
至少,他还有机会解释……
哪怕只是多说上两句,让唐少雨明白他前思后想的那些东西。
他不奢求真的有些什么不同,只希望能继续在唐少雨身边。
没了父亲和母亲的他,早在与唐少雨走上山路时,就把一部分亲人情感寄托在了唐少雨身上。
这么多年的沉淀下来,他根本无法简单刮除这些感情。
不管是身为什么身份,做何等事务。
就算真的如百里姝宁所言,是狗腿子身份,也无所谓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还嘴、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蹦跶出了几个“呵哦呃”声。
百里姝宁看着他的反应,先是一愣,随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张嘴!”
张秋池人一直在烧着,这是他早前不关窗,还不睡觉磋磨自己,与伤口反复崩开,已然有些恶化,这些东西共同叠加起来的后果。
他现在能吊着精神挺到这大厅不昏厥过去,都算他身体硬朗,比一般人强之不少。
所以面对手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百里姝宁,他一时处于下风。
被迫张开了嘴,张秋池仍想要说话进行反驳,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百里姝宁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
她也因为常日惯以姣好示人的面庞做了此等表情出来,而变得看起来狰狞可怖。
因着气愤,她脖子上的血管搏动都更清晰了些:“管家!”
“在,小姐。”管家一直守在门口侧面,听见主人的召唤,应声而入。
他稳步走到近前,神态谦卑恭敬,眼睛一直瞧着地面,背部微弓。
百里姝宁愤怒得几乎要浑身颤抖。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她摆摆手,挥退管家:“算了,没事了。”
“是。”管家垂首应了,对百里姝宁的喜怒无常似乎见怪不怪。
他顺当的退回到门口,闪身出去,在侧面站定,继续任劳任怨的守在那里,随时听候吩咐。
百里姝宁则是恶狠狠地深呼吸了几次,情绪才逐渐的,到彻底冷静下来。
她用词简单,端得是言简意赅,问道:“你的声音?唐少雨干的?”
百里姝宁方才的情绪变化,自然是反馈到了手劲儿上的。
她那只手捏开了张秋池的下巴后就没松开,导致张秋池的下巴被捏得生疼。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他不能反抗,因为是唐少雨将他卖来的,自己若是敢反抗,一定会牵连到他。
也许有一天,唐少雨会为当初的决定感到懊悔,那时他会向他道歉,然后带他回家……
他是如此默默期盼着的……
不然张秋池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继续撑下去。
父母是因为永远去了另一边,而无法来寻他。
可唐少雨还在这世上,且他是他唯一的亲人。
总会想到他,接他回去的……
百里姝宁松开手,站起身来。
她活动了一下血液循环不畅的小腿,扬声吩咐道:“管家,去叫家庭医师过来看看。”
“是,小姐。”
管家应声而动,很快便领着家庭医师走了进来。
这位医师很识时务,路上也已听管家说了大概的情况。
此刻进来后,他便鞠躬行礼。
眼见百里姝宁随意摆了摆手,顿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他就像是给大型动物看病的兽医,一言不发,好像张秋池听不懂人言一般,只粗暴地掰开张秋池的嘴巴,像是只随便看了看。
随后便请管家端着烛台,拿着一个带着长柄的小镜子伸进张秋池的嘴里左右晃动端详。
他还拿了根银质的,像是筷子一样的东西伸进来搅动,摆弄着张秋池的舌头查看,甚至伸到了嗓子眼扒弄。
他碰得张秋池有些想吐,而且他的手指似乎长期浸泡在药液里。
不,不光是手,他的身上也是这种药物的混合气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味道,因为医师的靠近窜进鼻腔,让张秋池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检查完毕,他恭恭敬敬就差踏个正步地走到了沙发前面,对百里姝宁躬身行礼道:“小姐,他看起来一切正常,说不出话不是生病的问题……”
他后头半截话未尽数明朗诉诸,但实际意思已然传达给百里姝宁。
百里姝宁方才第一时间原以为,是唐少雨担心张秋池会乱说话惹恼自己,才故意毒哑了他。
但现在得到了这个答案,她却感到怒火中烧。
她看上的东西,居然因为要跟随于她难受到无法说话了?
不是生理问题,那不就是心理问题!?
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朝那医生随意摆了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医师行礼告别,管家也跟着送医师出去。
只留下两个女仆,继续站立在附近,以及坐在沙发上的百里姝宁和跪在地上的张秋池。
百里姝宁慵懒地倚在沙发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张秋池的双腿跪得有些发麻,却不敢动弹。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
她站起身来,重新走到张秋池身前,道:“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来肯定或否定我的提问,听懂了吗?”
“等等,我还要再加上一条。”没等张秋池有所回应,她又说:“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你知道的,以我的家族势力——”
百里姝宁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秋池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自己说谎被发现,那唐少雨也不会好过。
她似乎吃准了,自己不会叫唐少雨难看。
即便现在他的处境,就是拜唐少雨所赐……
张秋池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知道男宠需要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