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对甘浩勇这个外甥十分满意,这小子敢想敢干,从不拘泥于传统的思维方式和行事规矩。他总是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问题,让人眼前一亮。
阿鲁台也不知怎的,这几年鼻子变得特别灵敏,前两次征伐都被他跑掉了,张辅看着这茫茫大漠,预感这次可能又要扑空。
副将朱勇自承袭父亲朱能的爵位后,一直在南京担任闲职,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眼见十余天过去了,一个鞑靼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禁发起牢骚:“这些鞑靼人不会知道我们来了,提前躲起来了吧!狗娘养的鞑靼人,赶紧死出来与大爷一战。”
张辅道:“朱将军切勿急躁,与这些游牧民族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要沉住气,切不可自乱阵脚。”
接着张辅又说起自己早年间,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自己同父亲随燕王朱棣远征北元的往事。那时,北元残余被大将军蓝玉给打怕了,以至于后来听见明军二字,皆是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有时候在草原上搜了一个月都不见一个敌人。
在永乐朝的武将集团里,朱勇在张辅面前属于晚辈,与甘浩勇一样属于第二代武将,都是承袭了父辈的爵位,却从未在战场上立过战功。
作为第二代武将中的顶流,朱勇与甘浩勇一样,渴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以此来延续父辈及家族的荣耀。
按照原定计划,张辅率右路军从西辽河绕行北上,在穿过几百里的无人区后,张辅的大军在一个无名的山谷内,意外的俘获了几名在此休息的鞑靼兵。这几个鞑靼兵一开始还挺嘴硬,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大明名将专治各种嘴硬。
想当年张辅四征交趾,可是把那些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安南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准确的来说,那些年,安南人都让张辅给杀怕了,一想到张辅制造的“京观”,安南无论男女老幼皆谈之色变。
在张辅的授意之下,几名校尉对那几个鞑靼兵进行了一番特殊审问……
一个时辰后,原本还嘴硬的鞑靼兵就利利索索的将阿鲁台的行踪说了出来。
原来明朝出兵的消息,阿鲁台一早就知道了,自从永乐十二年亲眼见识到朱棣打败马哈木的恐怖实力之后,阿鲁台就清楚认识到了朱棣带领的明军之强大。
那一仗使瓦剌元气伤,也让后来的阿鲁台得以趁瓦剌元气大伤之机成功复仇,斩杀了马哈木。
不过这几年蒙古内部各个部落内斗不断,阿鲁台的实力也没有得完全恢复,如今他能拿的出来的骑兵部队不过万余人,这点实力在明军眼里实在不堪一击。
阿鲁台也深知自己和明朝的实力悬殊,但自从永乐十二年朱棣再次关闭了边关自由贸易市场以后,蒙古人的生活质量又再一次急剧下降,阿鲁台在修养了几年恢复了点元气之后,曾向上书朱棣请求重新开放边关自由贸易市场,结果不出意外的被朱棣一口回绝。
可是这些在吃穿用方面早就汉化的蒙古贵族们,哪还过得惯自己原本那落后的生活条件,在利益的驱使下,阿鲁台这才又铤而走险,派兵劫掠明朝边境。不过他深知朱棣的利害,所以每次来都很小心,不仅在明朝边境布下了许多暗哨,而且每次得手之后绝不过多停留,在离去时还会清理撤退痕迹。
果然这次阿鲁台再一次劫掠明朝边境后,没多久就收到了明朝出兵的消息,于是他快速撤到捕鱼儿海一带躲了起来。
得知阿鲁台踪迹的张辅,决定亲率骑兵穿插突袭,直捣阿鲁台巢穴。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既然现在知道阿鲁台在捕鱼儿海,那也就没必要去答兰纳木儿河了。
他命副将朱勇带两万步兵殿后赶往捕鱼儿海,自己带一万骑兵先行突袭捕鱼儿海。反正前往答兰纳木儿河需要经过捕鱼儿海,那么到时与皇上在此会合也是一样的。
朱勇却担心道:“如果那几个鞑靼人说的是假的,故意引我们上钩的怎么办?”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得试试。”张辅还是决定带骑兵奔袭捕鱼儿海。
为了行军的安全,在得到想要的信息后,张辅将俘虏的几个鞑靼兵脑袋拿来忌了旗。
就这样,张辅带着甘浩勇及一万骑兵并每人备了十日干粮出发了。
五月二十,天降大雨,捕鱼儿海的气温骤降,明军均只穿了略显单薄的秋衣,再加上一路骑马,寒风渗透明军衣甲,将士们个个冻得嘴唇发紫。
而此时张辅的骑兵已经抵达捕鱼儿海范围,作为主将,他不可能下令让士兵在此下马生火取暖。因为如今已深处敌人腹地,如果鞑靼人趁己方松懈之时发动攻击,那对自己手下这一万大军来说将是致命的灾难。
于是明军顶着冰冷的大雨在捕鱼儿海细细搜索着阿鲁台的大营,又两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
冷的浑身哆嗦的甘浩勇嘴唇颤抖的说道:“大将军,我看咱们可能真的被那几个鞑靼兵给耍了,这里毫无人迹活动。”
此刻连张辅也觉得这里不会再有鞑靼影子,毕竟他把周围几十里的山谷都搜了一遍,根本没有阿鲁台的踪迹。这个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如甘浩勇所说,阿鲁台在此的消息是假的,他们被骗了。二,阿鲁台可能在这待过,后来又往别的地方逃走了。
看着被冻得受不了的士兵们,张辅下达了原地休整的命令。
但是张辅之前为了提高行军速度,让所有人只带了武器、干粮和水。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又下着大雨,士兵们根本无法生火。于是大家只能抱团取暖或原地运动来使身体发热以达到驱寒的目的。
停下来的张辅猜测阿鲁台肯定是往北逃了,在身体稍稍暖和一点之后,他下令向北追击,前往答兰纳木儿河。
而此时此刻上天却开始眷顾起了张辅,就在张辅向北开拔的时候,藏在捕鱼儿海西北六十里的阿鲁台也开始向答兰纳木儿河迁徙,本来阿鲁台准备再在这里待上一个月,谁知突然下起了这场暴雨。
大雨夹杂着大雾,在这茫茫大漠,此时的目光所及不过五十步,这大大减缓了骑兵的行进速度,不过同时也给明军提供了一层天然的掩护。
两支大军就这么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行进着,直到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发现,这地上竟出现了许多新鲜的马蹄印和车辙印以及人的脚印。
士兵欣喜不已,立即报告了张辅,张辅确定这就是大军刚刚走过的痕迹,看来阿鲁台刚刚从这里过去。
想到阿鲁台就在前面,张辅不经意的笑了,他扭头对甘浩勇道:“咱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甘浩勇紧了紧腰间的战刀:“大将军,让我来给您开路!”
阿鲁台如今虽弱,但他的实战经验相当丰富,不可轻视。
而甘浩勇还未经历过大的战事,实战经验相对匮乏,张辅可不敢让自己这个外甥去冒这个险。
蒙古人的行军队形大都喜欢采用狼群模式,不仅前后有精锐护卫警戒,而且在大军十里范围之内还设了骑探,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此确保大营的安全,如遇敌人伏击或偷袭,蒙古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防御。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一个可怕的地方,他们在上千年与大自然密切相处的环境下,摸索出了这一套套既实用又让敌人头疼的生存法则。
张辅命部将游击将军黄阁带三千骑兵绕其右翼直攻阿鲁台的大帐,吸引敌前后回援,搅乱其阵型,待鞑靼人全力围剿黄阁之时,张辅在率余下骑兵从敌后方杀入,一举击溃阿鲁台。
这是一步险招。如果张辅支援不及时,黄阁所带领的骑兵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不过当下这恶劣的天气却恰恰给了明军一个大大的助攻,漠北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沙石混在雨雾中,肆意吹打在每个鞑靼士兵的身上。
恰好今天刮的又是南风,这对明军来说简直是运不可挡,天助也。
当黄阁率兵在漫天雨雾的掩护之下靠近阿鲁台时,阿鲁台还在自己的车驾里饮酒笙歌,全然没有觉察到危险的来临。
由于极端天气的原因,阿鲁台竟然连负责警戒的骑探都没有布置,可能他也没有想到,明军会在这种天气下来与他决战。
黄阁追上鞑靼人后,很快就悄悄的摸到了距阿鲁台大营一百米的位置,雨雾阻碍了鞑靼人的视线,同时也阻碍了明军的视线。
黄阁并不确定前面就是阿鲁台的大营,他只隐约看出整个行军队伍就这一截车驾随从最多,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顾不得去想太多,只是大喊了一声,“兄弟们,杀。”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震蒙了正在朝北行军的阿鲁台部。
鞑靼人还未来得及组织有效的抵抗,黄阁就带兵杀到了阿鲁台的身边,不过雨雾实在太大,又有狂风飞石,阿鲁台在护卫的保护下,竟奇迹般逃开了。
他的两个儿子昂克孛罗与火儿忽答孙,第一时间指挥士兵抵抗,亲自上马与明军厮杀起来,但鞑靼兵仓促应战,显然不是明军的对手,很快被击溃,昂克孛罗在混战中受伤落马,被战马践踏而死。
一阵厮杀之后,险处逢生的阿鲁台发现偷袭自己的这股明军人数并不多,他恶狠狠的喊道:“给我包围他们,一个也不要放跑。”
反应过来的鞑靼人很快将明军包围了起来,可黄阁不但没有下令撤退,反而率兵越战越勇,因为这正是他的使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军士兵越来越吃力,包围圈也越来越小,如果主力再不到,这三千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雨水打在黄阁的脸上,混杂着敌人的鲜血流淌而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水,使劲的咽了下去,让干哑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
大战还在继续,他血红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那些鞑靼人,汉元百年来刻进骨子里的仇恨再一次从内心深处迸发而出,他举刀杀去,是死是活就交给神明吧!
哒哒、哒哒……
在鞑靼人以为胜券在握时,身后传来一阵模糊又让人胆寒的马蹄声。
当鞑靼人回头望去时,冲在最前面的甘浩勇挥舞长枪一把将其挑起,而后重重甩去,砸倒数余名鞑靼人。
张辅主力的加入使得战局瞬间发生逆转,肆虐的南风给了明军大大的帮助,腹背受敌的阿鲁台只得仓惶带领少数部将及亲属逃走,来不及逃走的鞑靼贵族与士兵们不是投降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溃逃,明军大胜。
甘浩勇见阿鲁台逃走,顾不得请示张辅,独自带着百余人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答兰纳木儿河附近,遇到阿鲁台外甥阿鲁卜林的堵截。
甘浩勇见此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且身上也散发着一股不屈的胆气,瞬间对其来了兴趣,想与其过上两招。
不过在这之前,他照规矩还要喊上两句。
“你是何人?如果你愿意放下兵器,我可以不为难你。”
那鞑靼将领回道:“我乃太师外甥阿鲁卜林,你尽管放马过来,让你尝尝我们蒙古人的弯刀。”
甘浩勇嘴角一撇,内心笑开了花。
他不再废话,提枪冲了上去,两人只仅仅战了五个回合,阿鲁卜林就被一枪挑于马下,当场毙命。
其余的鞑靼人再一次吓得四散而逃。
阿鲁卜林虽然死了,但他确为阿鲁台争取了逃命的时间,甘浩勇寻了许久,却再也没找到阿鲁台的身影,于是他只能不甘心的提着阿鲁卜林的首级回来。
担心甘浩勇会轻敌中计的张辅见他提着阿鲁台外甥的人头回来,紧张的手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满意的拍了拍甘浩勇的肩膀,神情中透露出着来自一名沙场老将的职业肯定。
第二日,张辅与先锋陈懋部汇合,当得知战斗已经结束时,陈懋一脸难以置信。
他叹息道:“这么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从自己身边溜走了。”
既然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张辅在等到副将朱勇后便与陈懋一同撤兵向朱棣复命。
可刚走没多远就收到了朱棣下达的立即撤兵,向中军大营靠拢的旨意。
张辅接到朱棣的旨意后,不敢迟疑,下令急行军向朱棣靠拢。
而后,朱棣又单独召见了张辅。
当张辅见到朱棣的时候,朱棣的状态将他吓了我一跳,这才一个月不见,朱棣整个身体好似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贴身太监马云小声对张辅道:“英国公,皇上这些天一直盼着你呢。”
朱棣见张辅来了,对其说道:“朕可能回不到京城了,朕现在封你为大将军,全权管理北征大军所有军务,将他们带回去。”
三日后,朱棣来到榆木川,这时的朱棣已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也预感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于是在弥留之际最后召见了张辅,还有侍臣杨荣,金幼孜,当着三人的面,口头留下遗诏,由金幼孜执笔记录下来。
朱棣的遗诏明确了由太子朱高炽继位,使得这场明里暗里长达二十余年的皇储之争正式尘埃落定。
还有,朱棣留下口诏,在回到京城之前,不要公布自己驾崩的消息,以免汉王朱高煦趁机作乱。
毕竟他的藩地离京师太近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死讯,保不准玄武门之变会在大明朝再上演一次。
朱棣还让张辅找一个办事得力的人,将自己的遗诏快马送往京城,让太子早做准备,可以提前登基。
做完这一切,朱棣再也支撑不住,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天是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二,大明第三位皇帝朱棣在榆木川驾崩,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享年六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