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泉华区警察局。
“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防卫的界限。”
林离坐在椅子上，手上，脚上都带着特制的镣铐，被关在了一间四面由特种合金的屋子当中。
这完全是对待重刑犯的待遇。
在他的面前，一个年轻女人的影像紧锁眉头：“赵立秋和赵伟当时已经失去了继续对你造成威胁的能力，你为什么还要杀死他们？”
“失去对我造成威胁的能力？”林离冷笑了一声：“警官，我当时要怎么判断他们对我没有继续威胁的能力？赵立秋能安排狙击手，能安排杀手，难道就不能安排一台机甲？我怎么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后手，没有用出来？只有他死了，才能确保我和我父母的安全。”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女人刚想继续说下去，忽然神色一变，似乎是有人和她交谈了什么：“什么？好，好……我明白了。你的事情有一些变化，暂停对你的询问程序。”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林离说的。
“变化？”
看着消失的投影，林离挑了挑眉。
“你说会是什么事情？”
他呼唤起了青年。
在进来之前，他的随身光脑就已经被收走，只能寄希望于青年能够黑进这里的网络。
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身体和思维，也可以成为青年的一个中转站，通过他的思维来抓取信息，进入到网络之中。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超越了任何顶级黑客的手段。
“我看一看……”
青年冒了出来，一副吃瓜群众的神情。
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来了一副玩味的笑容：“黑，真他妈的黑啊……”
“什么黑不黑的？”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十分钟前，警察局，会议室。
“你们泉华区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拍了桌子，脸色铁青：“我们发函，到你们出动，过去了多久？一个多小时！这个流程，黄花菜都该凉了！有这么出警的吗？”
“你不要急躁，这不是人没出事吗？”另外一边，一个看上去和蔼的老人摆摆手，气定神闲：“我们虽然是警察局，但也要受市里面领导。前些天，李市长特别强调过，一切行动听指挥，走流程，一定不能越权，要做到程序上清晰明白，统一领导。你说，我们该不该接受市里面的领导？”
他这一句话，立即把对面的警服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呢，这一次的行动，李市长也特别重视。”老人又慢悠悠地道：“否则我们哪里组织得了那么大的行动？现场除了一个杀手没有抓到以外，所有的武器，证据，都留存了下来。虽然那些枪手的生命没保护下来，不过我们倒是扫描了他们的大脑，把他们的记忆拷贝了。”
“那就希望你们尽快侦办。”警服男子闻言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对了，关于江法官的儿子，希望你们如实调查，还给他一个清白。”
“我们很难办啊……”老者闻言叹了口气：“一个区议员被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一切都应该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要。”
“是吗？”警服男子冷笑一声：“恐怕没有这个必要，就算他死了，一样该被清查。我们是该有个交代，不过是对公众交代！就在不久之前，我们接到了一份举报材料，来自于我们区的实名举报。你自己看一看吧！”
他抬手点了下光脑投影出来的屏幕。
“……贩售正在讨论中的争议药物？这个不归我们系统管吧，应该拿给媒体。非法交易？偷税漏税？做假账目？……”
老者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
“对宏伟集团进行查封。”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需要请示一下。”
待到警服男子离开以后，老者面对空无一人的会议室，站了起来。
“领导，您的意思是？”
“一个死人，费那么大的事情干什么？撇清自己就好了。既然他们想要，就送给他们。那个林离也不要查了，正好，把他捧一下，明白吗？”
一个声音从老者的光脑上响了起来：“这种年轻人，最要面子，拉拢起来成本最小。在他的身上下功夫找场子，不如把他变成我们的人。有潜力，就应该为我们所用。不过，也不能太舒坦，你们一会儿就释放他，好好的捧一捧他。”
他在捧一捧这三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定执行到位。”
……
咔嚓！
林离手上脚上的镣铐都被解开了。
“什么情况？”
他揉揉手脚，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面前的女人：“你们说的变化，是打算直接释放我？”
青年又开始打哑谜，美其名曰锻炼他的思考能力。
他也只能靠自己去观察。
“……的确如此。”
虽然这个女人脸上明显显露出来了不满，但面对上级的命令，她也只能照做无误：“对你的调查中止了，不过后续，如果有任何事情，还是需要你配合传唤。”
“再说吧。”林离看了一眼她，立即感觉出来了她的精神状态。
不安，困惑，愤怒……
“她难道真把我当成什么杀人魔了？”林离转念一想，反而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如果仅仅从表面上的情况和现场来看，说他不是，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林离也懒得跟他多说什么。
走到警局大厅，他立即看到了一个老人迎面走了过来，笑容满面。
大厅的外面，是许许多多的长枪短炮，属于媒体。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林离同学！”老者不由分说，握住了林离的手：“多亏了你的协助，黑华城警方的通缉才能如此之快的落实结果。也多亏有你，我们才能把以赵立秋为首的不法分子团伙剿灭……”
“？”
林离愣在了原地，有些木然。
什么协助？什么不法分子团伙？警察局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他甚至有些呆滞的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没错啊？我从被带进来到出来就几个小时啊？”林离忍不住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我穿越了？”
“……林离同学是我们青华城的优秀学生，在此我代表警察局向他颁发荣誉公民证书！”
老者完全没在意他的神色，朝着外面的媒体宣布道。
荣誉公民，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称号，需要对社会做出过重大贡献才能获得。拥有这个称号，可以说是受益无穷。
整个一年里面，青华城也至多发出来一两个荣誉公民称号。
“林离同学，说两句吧？”
“啊不是……”林离挠了挠头：“呃，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该做的事情，不值得这种表扬……”
他尽力思考着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不过，面前的媒体，却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林离同学，你的目标学府是哪一所？”
“林离同学，获得这个称号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离同学……”
等到林离从警察局离开，已经是整整过了半个小时。
“出名了啊，小子。”青年冒了出来，语带戏谑：“上直播了！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林离晃了晃脑袋：“感觉这里面有问题。”
他走进轻轨站，让夜风清醒着自己的头脑：“有这个必要吗？哪怕我真的是协助了什么大事件，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吧？”
他随手点开本市的新闻。
果然，最上面的就是他出来的那一幕。
“捣毁了涉毒涉黑团伙，维护了青华城的秩序和和谐……”林离皱起了眉头：“这赵立秋还涉毒？我看看……哦，是打的擦边球。这些学传媒的怎么什么词都能往外蹦？不过他是真该死啊，居然挣这种钱……”
“不过我估计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籍此做了什么。”他想了想：“哪有这种巧合？赵立秋刚一死，他的集团就被查封，证据就和爆豆子一样冒了出来？他要是这么好垮台，怎么能活到今天？”
“你终于明白过来了。”青年笑了笑：“懂吧？别被人当了枪使。不过你也可以考虑将计就计，别人给你什么，你就接着。只要你够强，他们就坑不到你。”
“嗯。”林离简单的应了声，走上刚刚停稳的列车：“你不要吵我，我想点事情。”
他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看向窗外。
先前一段时间里面，他一直疲于奔波，整个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告一段落，他才有机会停下来，想一想这一切。
金莫辰，王威廉，赵立秋……
固然被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千真万确，但是杀戮又是否是必要之举？
偏见。
傲慢。
贪婪。
愤怒。
这些不过是人都难以避免的情绪。
如果仅仅是以杀止杀，何时才能达到尽头？
一味的逞凶，斗勇，又和修行有什么关系？难道所谓修行，就只不过是从一种弱肉强食，走向了另一种更赤裸裸的弱肉强食？而所谓秩序，又为何可以被如此轻易的操弄？
若是秩序可以更完善，是否还会有赵立秋与赵立秋们？
如果不是杀戮而是教化，是否可以让他们回心转意？
林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的内心之中，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我感觉到你似乎有些仿徨？”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坐在了他的身边。
林离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我总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有哪儿出了问题。”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青年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如同林离想象的一般感到不快，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说你的见解？”
“谈不上见解，只是一点胡思乱想。”林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我在想，对于敌人，对于那些和我的经历类似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只有杀这一条路能走？会不会有一种其他的方法解决这些事情？”
“当然有。”青年沉默了一下：“你知道你们地球上，几个旧时代的大宗教，为什么至今还能存在，而且日益兴盛吗？”
“因为对冥王星事件中遗留下来的尸体的解析成果。”林离虽然疑惑于青年为什么忽然调转了话题，还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了出来。
“由于几种记载中的修行路线的思想源流，与地球上几大教与古老文明的高度重合，导致人类怀疑这些神灵的确存在于宇宙当中，曾经造访过我们的星球，这才有了我们的文化源流，与最为原始的宗教信仰。”
“不是宇宙，不是你们的宇宙。”
青年淡淡地道：“是多元宇宙。”
“什么？”
林离愣了下。
“你们地球在旧时代有一个学者，名叫泰格马克，提出来了四类多元宇宙的构想。”青年道：“你可以把真实的多元宇宙，近似的理解为包含其中的所有诠释，及其外更多构型的存在集合体，这个以后你自然会理解。”
“而多元宇宙之中，就存在着地球记载的诸多神灵。不过，他们并未造访过地球，而是他们的信息在多元宇宙之中随着存在自然流传，来到了地球所在的宇宙，被地球人的意识偶然捕捉到。”
“而本师释迦牟尼，就是在多元宇宙之中，都鼎鼎大名的存在。”青年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来了些许回忆的神色：“释迦牟尼曾经在无数个纪元之前发下宏愿，想要大千世界为微尘数目的一切有情众生，全都觉悟，与佛平等。”
“功不就，不成道。”
林离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来了一句经文。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颠倒而不能证得。
“那后来呢？”
“后来？已经许久无人见过释迦牟尼了。”青年有些情绪复杂地低笑一声：“释迦牟尼固然法力广大，几近于道。但是一切有情众生，即便是他，又如何能够与之尽数结缘？更不要说，有众生，就有非众生。”
“他固然缔造出来了一个无上大教，信众无数，但是终究不能完成宏愿，有永远无法感化之敌，也就不能成道。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入灭了，还是转世了。”
他转头看向林离：“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本是各自取命而已，非是天地不仁，而是天地同仁。你若有比本师释迦牟尼还广大的法力，自然能够让一切有情众生，心心相印。”
“一切有情众生，心心相印，人人得见无上正觉，自然也就不需要任何的争斗。”青年叹息道：“若是做不到这一步，那也就没有任何的可能，只不过失丧先机，最后平白失却性命，身死道消。只有一个杀字，才是最后的解决之法。”
“并非所有事情，都有是非，都有解法。”
“只有这样？”
“唯有如此。”
青年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人心不可控，比九天高，比九地厚。为善为恶，都只在一念之间。想要成佛，舍身饲鹰，任人杀你千百万次，也不回转，九死无悔。可你要如何，才能死上千百万次，只为度一个人？他的路，我看不到希望，或许也只不过是一个泡影幻梦。”
“你要如何做？”
林离沉默了许久。
直到他回到家门前，才终于开了口：“以杀止杀，除非是将世上之人尽数杀完，否则如何才能无忧？即使自己举世无敌，也会祸及身边。我不敢说能有佛心，只不过是能够去效法学习，仅此而已。”
“杀人者人恒杀之。固然杀人之后，心无顾忌，但是也会失却原本的东西，失却对生命的敬畏。”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日后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染血。你若是对我不满意，我日后也会给你找机会，让你得以脱身，再找一个合作者。”
就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
一种琉璃般的光芒，在他的意识世界之中显现了出来，一刹那间，似乎是他的身体，都绽放出来了一种艳丽的色彩，瞬息明灭。
第七感！
此时此刻，立地顿悟。
他先是杀生，沾染因果。又从杀业之中，立志抽身。
这一刹那，相当于是在未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杀人是业。
止杀是止业。
世间因果环环相扣，许多时候，不过是一个仇字，剪不断，理还乱。
谁若是能够发愿将环环因果理清，就是佛陀之心，能够理清一切因果仇怨，就是佛陀。
一念可以为佛。
一念可以为魔。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
变化只在须臾之间，方寸之间。
“我为什么要走？”
青年忽地笑了。
“你不要我去杀人争道？”林离一愣。
“你若是没有自己的思考，我自然要把你往我的认识上引。”青年摇头：“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志向。哪怕这志向渺小，微末，可笑，也是你自己的思考。”
“所谓强者，大抵有其道。”青年感慨：“合道合道，若是无道，如何去合？你能有所思忖，就比寻常修行者要好上许多。我为何要不满意？只是你日后不要退转，不要因此身陨就是。”
“原来如此！”
林离释然。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