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林离的耳边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讲的,林离曾经在文化课上面听过,似乎是湖华城一带古时的口音。
他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温和的中年人,正在关切地看着他。
这个中年人,国字脸,看上去面庞让人感到颇为和蔼可亲,双眼之中,却似乎饱含沧桑变化,又似乎是无限的智慧,包藏在其中,让人感觉他并非是中年,而是一个百岁长者,只不过返老还童,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他的肌肤,并没有多么的细腻,而是一种风吹雨打出来的感觉,仿佛朴实农民。
他头顶的头发,呈现一种地中海的态势,只有两鬓的头发还算浓密黑亮。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粗布衣,似乎古代的平民。
林离现在,正身处于一架板车上面颠簸着,身上铺了草料,以作保暖,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也已经换成了一套粗布衣。
虽然旧,但是意外的干净。
他稍稍呼吸一口,就感觉到周围的游离能量,极为充沛,如果非要做一个形容,就是比地球上面的能量富集度高了整整两倍。
不过这里的磁场环境,却没有特别复杂,精神仍然能够蔓延出去。虽然引力也要比地球强一些,但总体而言,也至多不过是强了不到一倍。
在他的眼中,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体内的气血,能量储备也还算旺盛,力量数据差不多就是在数吨的水平,而眼角余光所能瞟到的几人,基本上力量数据也都在一吨以上。
再转头看去,就是一支布衣队伍,浩浩荡荡。
其中有些身上是铁制武器,有些干脆不过是农具,镰刀,斧头,背篓,等等。
林离心中立即就知道,自己这是来到了玄黄界。
“……敢问先生,我这是在何方地界?”
思索着对方刚才的称呼,林离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
“我们如今是在并山前,就要过并山了。”
这中年人的目光,望向了远处。
那一座入目的高山,高逾万米,雪峰林立,一眼望去,整个山脊以上天寒地冻,似乎覆盖着万古不化的冰川。
“并山……”
林离抵住下巴,似乎是在沉思。
他的精神,其实已经蔓延了出去,绕开了中年人,偷偷地搜索起来了其他几人的记忆。
时至如今,他也已经稍稍把握到了一些读取记忆的技巧。
这一处世界,许多文化,度量,乃至于一些历史,都和华夏旧日的历史颇有相似之处。
玄黄界之大地,可分五带,中原神州最大最贵,其次四荒,都为蛮夷不毛之地。
除此以外,还有海外诸岛,星罗棋布,不过大都不成气候。
中原自三百余年前以来,改朝迭代,其时有群雄并起,最终逐鹿夺鼎的,却是东北雄关以外,蛮荒不毛之地,一个借十三具铠甲起家的毛头小子。
其立国以后,自号曰“金”,后世尊为金太祖。
时至今日,金已传十二帝,当朝皇帝,年号曰“大统”。
如今是大统二十七年。
玄黄界之中,人人都粗通养息,壮体之法,可以强身健体,成年有数百公斤之力,而且能量充沛,物产丰富。虽然科技并不发达,也无符文等外道,生产力却不逊色于地球旧时代20世纪的一些国家。
而这个世界,亦有所谓仙道门派。
天下十大宗门,各个高居九重天阙之上,万仞山巅之顶,不与俗世相通,只不过各自在山下殿前圈地,豢养凡人,组成国度,不问世事,自给自足。
十大宗门偶来中原,也并不干涉世俗之皇权,不过是挑选一些天资聪颖,根骨上佳的孩童,去入仙道而已。
据传金太祖起兵争夺天下之前,其实随一陆地神仙云游四海三载之久,习得了许多仙家术法,撒豆成兵,五鬼搬运云云,不过这些也都是野史内容,不足为考。
这个世界,有着飞升成仙的传说。
陆地神仙,就是最为近仙之人,十大宗门的宗主,便是陆地神仙。
据说到了这个境界,挥手即可摧城拔寨,呵气便可化作云雨,天降甘露,一言便可让雷霆滚滚,宛若天威,周游四海,遁去十万八千里,也不过是须臾弹指之功夫罢了。
抛去一些一眼就知道真假的,言过其实的描述,林离心中已然知晓,所谓陆地神仙,就是地球文明的人仙,第四阶。
大金朝以干戈起家,争夺天下之中,杀孽无数。
诸如屠城净户,掳掠十日之举,数不胜数。金朝入主中原之后,人口十去其三,虽不全为其刀下亡魂,却也可以管中窥豹,稍稍知晓那一时代,究竟如何纷乱苦楚。
当今天子大统皇帝,年幼继位,主少国疑,宦官,后宫干政,使得朝政一片大乱,又加以金朝官员腐败,积弊,宗室子弟太过赘余,财政之赤字,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裁撤驿站。
巧立名目。
横征暴敛。
征发民夫。
兴修土木。
外忧内患。
四荒之中,也有大英豪之人物,在外虎视眈眈,一度让金朝赔款求和。
乃至于海外诸岛,也联通一片,成了群国,屡次开赴中土神州。
整个天下,已经是到了一种民不聊生的地步。
中年人带领的这一支队伍,约莫是十六年以前,终于不堪金朝之凌虐,揭竿而起,杀县令,打豪绅,开粮仓,于是一呼百应,成了一路起义军。
就其他几人的记忆之中,金朝之官吏,起初一两不过五钱,后来变本加厉,甚至于一度将火耗收到二十钱!
二十钱是什么概念?
一斤粮食的税,要额外再多出两斤的火耗来!
所谓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而杀县令的人,正是面前这个似乎温和长者般的中年人。
他名叫姬任,原本是金朝秀才,家里也是大户地主,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他也是一代人杰,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名姓,上马可以开弓,下马则可以提笔,文章曾经叫某位大人物颇为赏识,一手铁砂掌,更是曾经掌毙猛虎,为地方上面除过一害。
原本起义次年,他就年满三十,而且可以考取举人,从此飞黄腾达。
但起义那年恰逢大旱,他所居的行省,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甚至易子相食。
没有错,就是易子相食。
姬任亲眼见证,他家下面一个佃户,将自己幼子拉出,要与人换掉,烹煮来吃。
他立觉不忍,喝止这佃户,自掏腰包让他提前领了一年工钱。
但纵然他是当地闻名的大户嫡长子,能救一人,十人,也不能救百人。
按照大金律,各县仓储,应有专项之赈灾粮,特加看守,以备旱荒,大灾,瘟疫,蝗害之年,体恤百姓。
但旱已三月,却连半个施粥人,半个赈灾官也没有。
他心中悲悯,平日里读书的道理让他义无反顾,选择为民请命,向当地县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求开仓赈灾,又到处奔走,呼告各个地主,希冀着靠自己的一点薄面打动他们,希望他们能开仓放粮。
但他却四处碰壁。
各地主面上不说,私下里却向姬子任的父亲施压发难,要求他将自己儿子禁足,不许再外出生事。
县令更是当众呵斥,不留半分情面。
“向闰知故事,我独不知?本官为朝廷命官,一方父母,爱民如子,百姓疾苦,我何不知?是否开仓,如何赈灾,本官自有考虑,岂容你说三道四!”
姬任当夜便凭借自身功夫,潜入赈灾粮仓,想要探知虚实。
那时他才知晓,原本应当满仓的赈灾粮仓,其中存粮,居然不过剩下十之二三!
虽不至杯水车薪,却也是独木难支,绝无可能让百姓渡过饥荒。
他怒发冲冠,气血上涌,几日后在县会上,当众向县令发难,得到的却是县令一句拿下的喝令!
姬任再也无法忍受。
逢此大旱之年,朝廷皇帝不救百姓,平日里的香火神仙,仙道宗门,也不救百姓。
万民谁救?唯有自救。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连杀侍卫十三人,将那肥肠满脑的县令掌毙在太师椅上!
这一掌,就相当于是造了反,与大金决裂,再无回转之余地。
后来便是姬任开仓赈灾之后,率领七百同道上路,打出旗号,正式成了大金境内的又一支义军。
其时大金境内已有义军上百路,端地是难顾首尾。
再到姬任这一路义军出现在金朝眼中,已是七年之前。
彼时的姬任,麾下已经有了两万人,足可以称得上金朝的一股大患。
彼时的金朝,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已经不惜引四荒之人,乃至于海外之人入关,许以利益,围剿义军。
那一位宫阙之中的大统皇帝,曾愤然曰:“朕天下乃金血之天下,宁与邻邦故土之国,不与中原之家奴!”
就在种种围追堵截之中,姬任显现出来了他过人的战略才能。
他虽然饱读诗书,却并非武秀才武举人,起义之前,更不曾带过一天兵。
或许天才,或许天命所归,气运所钟,亦是大金龙脉将断,国祚将亡。
或隐于山川林野,或坚清壁野,或分散兵力包围分割,或行奇袭,游击金兵……
整整五年的战斗之中,无论是金军还是海外军,亦或者是四荒军,都没能熄灭这一股大地上的星火。
反而是星火愈演愈烈,愈烧愈旺。
但是,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人心易变。
直到两年以前,姬任麾下的义军,已经超过十万人,成为了整个金朝境内,最大的一支义军。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义军的内部,居然开始了争权夺利。
有人想要接受金朝诏安,富甲一方,做万户侯。
有人想要争夺指挥权,日后龙袍加身,登临大宝。
有人想要成为总指挥,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有人……
如此种种,共计八名在起义之时,就跟随姬任的老人,向姬子任发难了。
正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发难,严重阻碍,破坏了姬子任对义军的指挥,乃至于一度让姬任被架空。
于是金军乘虚而入。
十万余人的义军,一战之中,被剿灭泰半,仅剩下五万余人,更是被打散成三股,不得不各自撤离原本的驻地。
而那几人,也在战斗之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那一战之后,姬任直接能够统辖的义军,也就剩下了两万人上下。
似乎是又回到了一个起点。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的背后,甚至于就有金军和外邦的围追堵截,正常道路关隘,已经无法通行,兵力完全不可能强行叩关,几乎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在此关头,姬任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那就是翻越并山。
并山,乃是方圆千里内的第一高山,哪怕是山脊之处,也有六千多米以上的高度,其中寒冷,环境恶劣,不可以道理计。
更不要说此时此刻的义军,缺衣少食,多数带伤。
若是强行翻越并银山,哪怕他们体质都还算强壮,也难免要折兵少将。
但这已经是万不得已之下,所能够选择的唯一道路。若不如此,面临穷追不舍的金军,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的有生力量保存下来。
而林离就是在昨日,被姬任从路边发现的。
那个时候的林离,身上没有半件衣服,双眼紧闭,似乎是昏迷过去了。
有人劝谏姬任说,放任林离自生自灭即可;但姬任却坚决反对,让林离搭上了义军的队伍。
然后便是今天,此时此刻。
这些事情,说来繁杂冗长,对于林离而言,却不过是几秒钟就能够读取完的信息。
“并银山啊……”
林离装作沉吟的模样,开口了。
他也的确是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按照高能个体吸引定律,他其实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十大宗门的山门附近。
但是姬任的经历,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不寻常,和强烈的既视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姬任的身上,可能的确具备着一种强烈的气运。
气运,也是能级的一种构成,非常复杂。
“公子看样子,似乎是有些书生气,而且身上不曾有半分劳作痕迹,恐怕是大户官宦出身,不知道为何流落至此,竟至昏迷路边,险些为虫兽所害?”姬任缓缓开口了:“我等要渡并金山,不知道公子是何处人,要往何处去?”
“对了,未曾介绍,不才名姬任,字向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