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凡这话并没有多么激昂的语气。
    平平静静，如同在说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样，只是这话语中所包含的意义和力量。
    却让季予有些肃然起敬。
    他看着陆倾凡，甚至觉得姐夫在自己心中高大的形象，又变得更加高大了起来。
    季若愚就是爱这样的他，从一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某种程度能够看出这个人对待人生中一切事情的态度。
    他是真真实实地热爱自己的工作，就算他已经有那么多的钱财，他依旧爱着自己的工作。
    爱着自己的手术刀和白大褂，他从来都不抱怨自己的职业，哪怕当时已经头破血流。
    他依旧是语气平常地安慰着季若愚，就仿佛头破血流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并且他总是能够换位去思考病人家属的情绪和心态，并且尝试理解和宽容他们。
    哪怕当时被打伤了，也依旧没有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陆倾凡的确可以担得上好医生这个名头，他真的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好医生。
    季予的眼神中尽是崇拜地望着陆倾凡。
    陆倾凡笑了笑。
    “而且，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还有谁去救死扶伤？总不能因为一个职业有风险，就大家都不去做吧？”
    “而且现今社会做什么都有风险，如果司机都觉得会有出车祸的风险就不驾驶，那人们的出行怎么办？”
    “警察都因为觉得歹徒的穷凶极恶有风险，就不执法或者就没人去做警察，那么人民的安全怎么办？”
    “医生如果因为觉得医闹会有风险，那么人们的生命怎么办？我觉得小予的选择和想法没有什么错。”
    “我也不觉得是我带坏了他，因为起码我自己作为一名医生，我挺自豪的。”
    陆倾凡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平静淡然，他不太说这么长的话语。
    语速不快不慢，却字字珠玑仿佛全部说到了在理的点上。
    这一段话说出来仿佛天衣无缝得让人想要为他鼓起掌来。
    季若愚心里头轻轻叹了一口，“我也挺为你骄傲的，其实，我也就是担心罢了，毕竟上次的事情……”
    陆倾凡已经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懂的，你就是心疼我。”
    很显然这个柔情蜜意的场面有些让季予不适，他赶紧咳了一声，陆倾凡朝他看过去，眼神中有些严肃起来。
    “但是小予，如果你选择了学医这条路，将要面临的比其他道路都要艰难得多，好一点的医学院，所要求的分数就很高，所以你高三这一年要加倍努力。”
    “而且进了医学院之后，本硕博连读最起码得八年，如果再出国进修，国外的医疗模式的确会让你学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但那就意味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如果你选择外科，若是天资好一点的，学出来也差不多快到我这个年纪了。”
    学医这条道路，一点都不好走，陆倾凡亲身体会过。
    并且因为将来是和人命打交道的职业，所以大学期间也不可能像其他专业的学生那样轻松自在。
    季予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有些哀怨。
    “我别的倒不怕，就怕到时候学成归来已经二十七八了，我又没有姐夫你这么优秀，也没你这么帅，找不到老婆怎么办？”
    季若愚笑了起来，齐美云在一旁没好气地伸手拍了一下季予的脑袋。
    “就你现在这么油头滑脑油嘴滑舌的人精一样，还愁找不到老婆？现在学校里那些小姑娘写的信都堆那么多，要不是家里不用炉膛，我都能用那些纸来生火了！”
    季予嘿嘿笑了笑就之后就坚定地看着陆倾凡。
    “姐夫，放心吧，我一定会追随你的脚步，一定会考上医学院的，以前总觉得没什么向往的，只想着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但是现在我有目标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以切人为职业，和肠肝肚肺做斗争的。”
    陆倾凡表情不变，微笑着点了点头。
    “路途是艰辛的理想是伟大的，只是个人建议不要在饭桌上谈论肠肝肚肺。”
    季若愚倒是第一次觉得在家里吃饭气氛那么好，她甚至都添了一碗饭。
    以往那么多年，她从来都是在齐美云的目光下，匆匆吃完一碗填饱肚子，就赶紧回房间去了。
    季若愚到厨房去洗碗，指使着陆倾凡去辅导季予的功课。
    齐美云走进厨房来帮她一起收拾，季若愚不知道她会不会说些什么，也就没做声。
    齐美云在后头收拾好了灶台之后这才开口说道，“上次在医院那些话，是我说得太重了，这么多年，也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齐美云就没再说任何了，只是拿过季若愚洗的盘子用干布擦了之后放到碗柜里去。
    但是季若愚知道，就齐美云这个性子，能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了。
    她手中冲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去看齐美云，目光对视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季若愚依旧盯着水池里的碗。
    “你放宽心，保重身体吧，至于小予，他只要能读书，我就能供，虽然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没把我当女儿，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把小予当亲弟弟。”
    齐美云没有再说一句话，听了季若愚这话之后，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做着手中的事情。
    碗洗好了之后，齐美云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季若愚觉得自己若是在沙发上坐下来，反而尴尬。
    所以指了指原本是自己房间的季予房间，说了句，“我进去看看小予学习得怎么样了。”
    齐美云轻轻点了一下头，视线似乎都没有转到季若愚身上来。
    只是在季若愚已经转身朝着房间里头走去的时候，这个中年女人。
    这个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磨得市侩而平庸的普通中年女人，终于看向了季若愚的背影。
    眼神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眼神，终于是在心里头低叹一句。
    这个姑娘，如果不是真善良，就是真傻了。
    季若愚走进季予的房间，却发现陆倾凡哪里是在辅导季予功课？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竟是从她的书桌里头翻出不少她以前的东西来，有相册，有同学录，有毕业照。
    好在她不是个写日记的人，否则估计自己那点儿陈年过往，都会被季予这不争气的全部拿出来献宝一样献给陆倾凡去。
    “季予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啊！”季若愚低声惊道一句，赶紧冲了上去想抢回那些东西。
    陆倾凡也不阻止，笑笑地往床上一靠，大有一副“你抢吧抢吧，反正我已经看完了”的姿态。
    陆倾凡胡闹完了还是马上给季予指点功课。
    季若愚半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一大一少两个男人，只觉得再好不过了。
    陆倾凡手中握着一支木头铅笔，歪着头在稿纸上认真演算着，时不时用铅笔点一点稿纸上然后低声和季予说着。
    她就这么半躺在床上，也不做声打扰这两人，拿着一本杂志看着看着就眼皮沉重。
    没一会儿，她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季予也察觉到，原本陆倾凡还音量不算太小，在余光瞟到姐姐睡着的容颜时，音量就慢慢变小。
    然后房间里头就只有他低微的讲题声和姐姐绵长柔软的呼吸声。
    讲到后来，陆倾凡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只将公式写下来之后，用笔在下头画出来重点的位置和重点需要记忆的公式，点给他看。
    还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一句。
    “她最近都因为爸爸去世的事情没好好睡觉，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季予只觉得自己心中原本的那些不放心已经全部放了下去。
    陆倾凡在这些细节上都做得这么好，他相信姐姐会很幸福的。
    季若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书桌前依旧是自己在意的两个男人坐在那里，于是又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陆倾凡已经给季予讲完了功课，躺在她的旁边，手臂搂着她，双目闭着，已经睡着。
    季若愚知道了自己可以睡得那么沉那么安心的原因。
    一整个下午就这么在这边耗了过去，等到陆倾凡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了。
    陆倾凡察觉到季若愚的目光，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转脸朝着季若愚看过去，那揉眼睛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看到季若愚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陆倾凡唇角微翘，将她搂紧了些，刚睡醒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
    轻声问道，“偷看我多久了呢？嗯？”
    季若愚轻声笑了一声，“臭美吧你就……”
    陆倾凡低低的笑声就这么传来，她想了想又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在不是自己的床上睡得这么安心，让人匪夷所思啊。”
    陆倾凡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只要你在我旁边躺着我在哪儿都能睡得着。”
    陆倾凡不算太认床，毕竟以前要在医院值班，所以在医院值班室的床上也只能将就。
    季若愚看了下空空如也的书桌前，“小予呢？去哪儿了？”
    “功课都做完了，难题都讲解了，他拿着上次买给他那平板电脑到客厅去玩儿了。”
    陆倾凡说得很随意，季若愚眉头皱了一下，“都要高考了你还让他玩儿呢？”
    “他很聪明的，别说努力，他只要保持现在这样的水平，考个不错的医学院已经不是问题了。”
    陆倾凡说着，看了季若愚一眼，“看起来是比你要聪明，真是没理由啊，妈那么聪明，又是大作家，生出你这个木头脑袋……”
    季若愚眼神怔忪了一下，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倾凡。
    “你什么时候学会拿我开涮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说着她就毫不客气地伸手在陆倾凡的腰背开始挠起来。
    陆倾凡看似没有什么弱点，在外人面前都一副淡然疏远的模样。
    但是季若愚是知道的，这家伙腰背处敏感得不行，特别特别怕痒。
    只要一挠他，基本上他所有的冷静和稳重都会土崩瓦解，满脸的笑意挡都别想挡住。
    陆倾凡这才用力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声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
    “老婆，你确定？要在你弟弟的床上撩拨我？”
    季若愚听了他这话，刚抓住关键词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下，陆倾凡的嘴唇就已经压了下来。
    激烈的吻，让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呼吸里都是陆倾凡的气息。
    脑子都有些懵了，也就这么伸出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回应着，仿佛什么理智的想法在这一刻都没有了。
    还是陆倾凡恢复了理智，他从季若愚的唇上离开。
    看着躺在那里眼睛半闭地迷蒙着，有些气喘吁吁的季若愚。
    他微微笑了，啄了一下她的嘴唇之后说道，“我们得理智一点，回家怎么闹都行，在这里就太少儿不宜了。”
    季若愚心里头忽然就有些恼怒起来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哀嚎一句。
    “啊啊啊啊，一个月啊一个月！还没到一个月！我都要变苦行僧了！”
    一副欲求不满而暴躁的模样，看得陆倾凡心里头欢喜，他柔声笑道，“怎么？这就憋不住了？”
    季若愚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是啊是啊，每天身边躺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公，憋不住不是很正常么？而且你还每次都来撩我，真是要命！”
    陆倾凡倒是没想到自己老婆会这么直接地说到这事儿，听得他眼睛都笑眯了。
    因为在他印象中，季若愚是个很害羞的人，这种话绝对随随便便说不出来。
    刚想着季若愚是真的转性了？
    然后就看到她似乎是有点儿清醒地反应过来了，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了。
    果不其然，还是没有转性啊。
    她脸颊上又飘起两抹绯红，迅速从他怀抱里起身来，几乎可以说是弹起来的。
    然后也没回头看他，就大着舌头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走……走吧，别在床上赖着了。”
    说完之后季若愚就先走出房间去，陆倾凡半靠在床上看着已经半掩上的门，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真是迟钝得够可以的啊……说有种人迟钝得像恐龙，尾巴上打一下要一个小时才能感觉到疼，说得就是她这种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