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凡眼神猛地一怔，最后一个搬家工人已经搬着纸箱出去了。
    电梯门眼看已经开始关闭，陆倾凡伸出一只手挡了一下门，电梯门感应到阻碍又重新打开。
    他迈步走了出去，1701的房门大开着，里头的灯光透出来柔软的光线。
    陆倾凡看着站在门口指挥工人朝里搬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吊带睡裙，外头套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身材纤细苗条。
    这些装束，都是他很熟悉的，还有她习惯性地在家里会带一副黑框的眼镜。
    并且从来没有任何绑头发的皮筋或者头花，都是用木头铅笔将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簪成一个发髻。
    一切都那么熟悉，最熟悉的是，陆倾凡还在电梯里头，就已经听到的她的声音。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左霜霜。
    “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霜霜并没有察觉到陆倾凡就站在电梯口，听到这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
    她才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转过身来看着他。
    眼神中有了些类似惊喜的情绪，很快就收敛下去。
    陆倾凡的语气很平静，就这么平静地问了一句，左霜霜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眼神随意地朝着房里头扫了一眼，“如你所见，我搬家，刚搬过来。”
    陆倾凡自然是知道她是搬家，她这回答未免有些多余，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左霜霜甚至察觉到他的眼神里头还有了一丝冷意。
    左霜霜唇角的笑容慢慢地褪了下去。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我想，我还是都说一遍给你听吧。”
    她抬手理了一下颊边的发丝别到耳朵后去，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我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正好在中介看到这房子出售，我就搬过来了，房主似乎是急售，价钱还算合理并且带车位，所以我就搬过来了。嗯，这是假话。”
    说着她自己仿若自嘲一般地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陆倾凡依旧面无表情的脸。
    他还是那样，情绪不好的时候或者是对不想搭理的人的时候，脸上从来不会表露出什么愤怒。
    但是眼神却是骗不了任何人，那深邃的眸子里头从来都是淡然的眼神会变得冷起来。
    只是左霜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这样的眼神，会对着自己。
    心里头只觉得有些难受，唇角依旧是自嘲的笑容，听到他不答，于是继续开口。
    “我知道你住在这里，知道是哪一楼，所以看到你楼下房子出售，我就买了，想离你近一点，毕竟我回来，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在这么个医院里头发展事业而已。”
    “我回来就是为了想要挽回你，所以能离你近一点，就近一点，哪怕只在早晨上班的时候，能够不经意地碰到你一面，我觉得也很好。”
    “毕竟……我们已经那么久没见面了。神经外科离肝胆外科的距离是三层楼，我觉得太远了。”
    “所以……这里起码只隔了一个楼板而已，你在楼上，我在楼下。这，是真话。”
    陆倾凡听了她这些话，脸上依旧是先前那样的表情，他似乎连思索都没有思索，就看着左霜霜。
    “你果然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
    他轻轻叹了一声，随即就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有着嘲讽也有着无奈。
    “什么？”左霜霜似是不明，眉头轻皱反问一声。
    陆倾凡眸子垂了下去，低沉的声音依旧是以往的语速，不急不缓。
    “我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会有所改变。哪怕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在你身边了，但是我想你或许会从这件事情中理解或者改变什么，只是。”
    陆倾凡顿了顿，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你依旧没有改变，一点儿都没有。霜霜，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当初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会离开你？”
    “我明明知道会痛苦，为什么还是离开了，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吗？”
    左霜霜眉头紧皱，听着陆倾凡说这话，她有些不解，她心中有答案。
    但是她从陆倾凡这语气中似乎听出了，他心中的答案和自己心中所预想过的答案并不相同。
    所以就连她自己的语气都有些不确定了，她低声说了一句。
    “不就是因为当初……我擅作决定就拿掉了孩子么？因为我想要保住自己的事业，决定晚一点再结婚生子。”
    “想让你等我两年再结婚，于是我要拿掉孩子，你不愿意等两年觉得我伤害了你，所以你才离开，所以我们才分开的么？”
    左霜霜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陆倾凡心里一直也知道，左霜霜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他在心中一直觉得她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到后来，才决定了。
    完完全全地放掉她。
    但是明明心中是这么想的，这么想过无数遍的，眼下亲耳听到她的回答，陆倾凡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甚至还想，如果自己从左霜霜这里听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
    那么自己放弃她会不会就是一个错误，会不会就是一个鲁莽的决定，但是眼下看来，自己并没有错误决定。
    所以陆倾凡眼神中的冷冽似乎都淡了下去，又变成了那样古井无波的淡然，他淡淡地看着左霜霜。
    “所以在你看来，其实你心中的答案依旧偏向你自己，从你的答案中也不难听出来，你其实心中也有责怪。”
    “你怪我不支持你的事业，不愿意再等你两年，不体谅你拿掉了孩子。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两年都没有来找过我，直到现在才出现的原因。”
    左霜霜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内心无法不承认，陆倾凡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就是这样认为的。
    她听着陆倾凡的话，然后就听到他说了一句。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太迁就你了，在你看来，我所有的迁就都是理所当然的了吧。
    左霜霜不答，但是心中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认同着陆倾凡的话。
    陆倾凡宠了她十三年，整整十三年。
    那么多女生都倾慕陆倾凡，他的身上几乎有着高中男生在高中时代能有的所有光环。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陆倾凡只有一个弱点就是左霜霜，他对不熟悉的人从来都淡然疏远，甚至连笑容都少。
    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学妹嫉妒于他只要看到左霜霜时，就会露出来的温柔笑容。
    就连老师都知道他们两人的事情，并且那个时候的早恋是很严重的事情。
    但是两人都没有收到什么处分，甚至很多老师还在私底下讨论过。
    这两个那么优秀的孩子，要是能走到最后那该多好。
    大学之后，好多次高中同学聚会，高中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甚至就直接明目张胆地问了他们什么时候办好事？
    他会给她买好吃的，下夜自修送她回家，为她抄笔记，买她喜欢的本子送给她，她薄弱的科目他在课余辅导她。
    知道她好强，考试他就漏填几个题目，让她考得比自己好。
    让她当年级第一，而自己无所谓只是年级第二。
    甚至就连朱凯他们都曾经嘲笑过他和霜霜在一起之后都可以改名叫万年老二了。
    高考的时候他全力发挥，成了理科状元，为这事左霜霜不高兴，陆倾凡甚至哄了她一整个高考后的暑假。
    去她老家的城市一待就是两个月，这也是为什么陆倾凡对那个城市那么熟悉的原因。
    他尽自己所能地迁就着左霜霜的一切，而这一切，也就被左霜霜认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
    一个人对你倾尽所有的好，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得到同等的回应。
    就算不能得到同等的，但是最起码的也应该有落差不算太大的回应。
    而左霜霜的性格，却不是那样的，她习惯了陆倾凡的好。
    并且如陆倾凡所说的这般，她把这好当做是理所当然。
    左霜霜向来很自信，所以在她看来，似乎只有自己能和陆倾凡在一起。
    因为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么久，而陆倾凡又是一个对于习惯，会近乎执拗地坚持的人。
    那么除了她还能有谁呢？这就像是一剂定心丸一样，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有谁能够和陆倾凡有着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有谁能和陆倾凡有着那么多共同的回忆。
    有谁能够和陆倾凡有着那么合拍的步调一致？有谁能配得上他？
    可是她却没有想过，没有谁有义务要一辈子对你好，就算和他再登对再默契，有再多的回忆也好。
    陆倾凡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有感情，有自尊，有思想。
    他也想要得到左霜霜哪怕一次的迁就，或者是对自己对她的好，同等的回应。
    她没有想过陆倾凡会找一个像季若愚这样的女人，但是陆倾凡却是知道自己的原因，并且满足并庆幸于娶了季若愚。
    从她身上，自己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好是可以被接受也可以被回应的。
    自己是可以被体谅被包容的，自己也是可以被迁就的，自己……也是可以被爱的。
    最初离开左霜霜的那些日子，很多时间他都会思考，左霜霜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爱吗？
    她……真的会爱人吗？
    还是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所以要找一个足够可以和她登对的优秀男人？还是，那只是她的好强罢了？
    就算她现在回来了，其实也只是因为，不想输罢了？
    不想输了他，不想看着这个她自己觉得已经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的，觉得怎么都不会离自己而去的男人。
    去和另一个她觉得根本就比不上自己档次的女人在一起？
    或者她只是觉得，陆倾凡和季若愚在一起，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可以有情绪的普通人？”
    “我也希望有人回应我的感情而不是我一味的迁就？我迁就了整整十三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满足你。”
    “可是我想要的什么，你只要不愿，甚至不需要和我商量就可以自己做决定，那么，我存在你生命中的意义是什么呢？”
    “你完全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和你共同分担共同面对共同商量一切。”
    陆倾凡说到这里，那眼神已经让左霜霜觉得陌生。
    她想起来，那似乎就是她记忆中，以前倾凡和自己在一起时，除了看自己之外，面对其他女人会有的眼神。
    “你可以觉得我是因为你拿掉了孩子而气愤恼怒，或许我也的确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气愤恼怒。”
    “但不能不承认的是，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我终于察觉到，我有多么不被尊重，十三年来，我有多么不被尊重。”
    “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不奢望你对我同等的好，但是哪怕最基本的尊重你都没有给我。”
    左霜霜听到这里，也有了些情绪，她眉头紧皱，语速飞快。
    “我没有尊重你吗？如果我没有尊重你，当初你的高考志愿，我直接拿过来就抄了，你报医学院，我就报医学院。”
    “后来你说想要出国进修读博，你说要去a国，我就跟着你去a国，我难道不尊重你吗？我难道不迁就你吗？”
    陆倾凡轻轻地笑了笑，笑得很浅很淡，看上去就只有唇角的一个微微的弧度。
    “那是因为，我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的路正好就是你的路，那不是迁就，那只是顺路。”
    “你扪心自问，如若当初我只是个成绩二流的人，就算对你再好，你会看我一眼吗？”
    “试问我如果高考志愿填的只是三流大学，你会抄吗？你只不过是给你的顺路，带上了迁就我的帽子而已。”
    “左霜霜，这就是你，你只是不想输。”
    陆倾凡的话，让左霜霜有片刻的回不过神，她甚至无法反驳。
    因为似乎她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明确的切入点去反驳他。
    明明很想反驳，明明觉得他的话全都不对全都错的，自己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可是，对于他这些如同质问一般的话语自己竟是哑口无言。
    左霜霜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嘴唇都被她自己咬得有些发白。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的整个青春，在你看来，就只是为了不想输吗？你从来都没有觉得我对你有感情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残忍地说出这种话来？那么你觉得我千里迢迢地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不爱你……如果我不爱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