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哥,要不咱俩称病回应天府吧。”
“这钦差,谁爱当谁当。”
“就凭这些个寒门出身,无依无靠的候补官,除了老百姓,能调动的了谁。”
“那些勋贵武将,豪门大户只怕压根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最多推诿扯皮,给朝廷留些面子。”
“到头来不还得咱俩上。”
“干好了,没人记你的好,干差了定得挨罚。”
“咱兄弟俩何苦来哉。”
李九江痛快的认怂道,作为老朱的外甥孙,审时度势的天赋大概是遗传老朱家的血统。
毕竟是皇室外戚。
不给皇家抹黑,不混吃等死,必要时能派上点用就算的上是人中龙凤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李祺闻言苦笑。
“且不论这个理由能不能在陛下那过得去。”
“咱俩的任务是谁给指派的你忘了?”
李景隆刹时间沉默了,如果是朝廷的召令,有他们爹在,这召令多少都还有一二分斡旋的余地。
可这诏令出自东宫,且是由他们父亲亲自转交给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半差,莫要鲁莽,用心把事儿办好。
要是敢这么临阵脱逃。
他毫不怀疑自家的亲爹能将他的腿打折了,再依次送到宫中和凤阳府来,向太子殿下及陛下请罪。
“那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块烫手山芋把自己烫个半死么。”
李九江幽怨的喃喃自语。
李祺无法接话,只发出一声清叹。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文尔雅却又沉稳非常的声音传入了二人耳帘。
“二位大人倒不必如此忧虑。”
李景隆怒从心起,当即就要转头呵斥这个偷听他们二人密谈的来人。
扭头见这个粗布麻衣,肤色黝黑的青年。
刚想怒喝一声大胆。
话到头喉头,却从面前这经历了一番风霜的黝黑面皮上,看到了一个面熟之人的影子。
那点怒意,很快便转为了一声狐疑的问询。
“你是……”
“方孝儒?!!”
“才几个月不见,你怎成了这般模样?”
春闱官员聚拢应天府入职培训时,他们这些个皇族子弟自然也少不得被老朱借题发挥,发配到一块,体验体验农耕之苦。
给他们上上爱惜民力的课。
李景隆遂才与方孝儒结下一面之交。
李祺也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甚至有些像农家壮老李的青年,若不是李景隆眼尖提醒,他还真没认出来,这是他曾在几月前应试举子候补官员培训时,与之有过几面之缘的宋师弟子,当今太子殿下的同门师弟。
“时逢酷暑,关中燥热。”
“吾等候补官员巡遍乡野,劝农耕种,焉能有养尊处优之貌。”
“只是两位大人方才议论的有些大声,孝儒恰巧在两位大人身后,并非有意窃听。”
李景隆不在意的摆摆手,很是自来熟的下马,与方孝儒勾肩搭背,言笑晏晏道:“孝儒方才说,清丈之事,你有办法?”
方孝儒瞥了李景隆一眼。
嘴角直抽抽,对他打蛇随棍上,篡改自己话语含义的举措,很是无奈。
但是吧。
他还真有点解决这问题的思路。
“不敢说办法,只是这几月在乡县历练,确有些相似境遇,可供两位大人参详一二。”
“吾等春闱考生,发配地方,以为历练,这是朝廷公文所示。”
“遂至地方时,颇遭冷遇。”
“就好似过路财神一般,知晓吾等待不长,故而只是将我等架起来,不巴结,却也不得罪。”
“除却朝廷发派之事,县令会指派衙役辅佐下官办差。”
“其他一干为民之谋,无论下官如何苦口婆心。”
“县令一干当作没有听见。”
“或顾左右而言他,或哄弄推诿。”
“只待时间一到,我等“功成身退”后,一切如故。”
说着方孝儒面上浮现起几分苦闷。
看得出来。
这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挫败。
虽说都是题外话,李景隆和李祺却听得认真。
这可是他们眼下即将遭遇的境况,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破局的思路。
“经此一事,下官长了不少教训,却也发现了一件趣事。”
“朝廷下派的一干国策推行及政令。”
“在县城与乡野之间,往往呈现两种不同,乃至相反的光景。”
“诸如赋税政策的变动。”
“县里的百姓往往更为主动,或问诸于亲友,探访于读书人,或是向县衙小吏旁敲侧击,顺时而动。”
“碰上硬茬子。”
“带上的衙役越多,硬茬子退让的就越快。”
“而乡野之间往往相反。”
“他们对于朝廷的公文不甚了解,亦不感兴趣,因循守旧。”
“越是增派衙役讲解推行国策,相邻之间越是抱团抵抗。”
“他们不相信朝廷。”
“不相信上面的官员有如此好心。”
“但他们相信自己的耳目。”
“如若下官带着三俩衙役,偷摸着拜访乡野之间的读书人或是地主乡绅,讲解国策。”
“只要这些人答应下来,不消这些地主乡绅行动,乡野之间就会有消息灵通之人将此事外露,并且先于这些地主乡绅一步,做出改变。”
“二位大人,可能理解?”
李锦龙和李祺对视一眼,眼里都浮现出激动之色。
“此番孝儒当真是为我和九江出了一道锦囊妙计,若此计能成,吾必向太子殿下,为孝孺请功。”
“就是不知道这两计,该用哪一计更能奏效。”
李祺兴奋的喃喃自语,
“必然是后者。”
“凤阳府虽为龙兴之地,资源私塾的配置都是整个大明罕见的,但凤阳府的田亩大多都被豪门大户所灌溉,消息闭塞,人员不通。”
“百姓们都仰着其鼻息而活,自然对些个贵人中的贵人重视有加。”
“上行下效,蔚然成风。”
李景隆面色冷峻道:“要想打开局面,咱哥俩还得先弄清一件事。”
“谁是这框架的核心?”
“若不弄清楚这点,强行推行国策,只得凭空生生敌。”
“只有抓住这位棋眼,凤阳府田亩清丈这盘死棋,才算是被盘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