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殿里的蜡烛已经逐渐点起来,卿颜背对着范闲,点燃一盏长明灯。
范闲的身形隐在黑暗里,金色的烛火印在他黑色的眼瞳深处,他撑着脸,笑容清浅却静默地叫人有些害怕。
那个纤细的背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近在咫尺,无处可逃...
“想再看看你。”
所有灯盏都亮了起来,范闲对着回头的姑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方才那个安静沉寂的人仿佛只是错觉,只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阿颜。”
他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
灯光下,两个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纤细的皓腕覆上两只布满经络的大手。
圈握,收紧,然后紧紧相拥。
“看,抓住你了。”
范闲低头靠在卿颜的右肩,他看着两人交缠的双手,低笑着。
轻吸了一口气,卿颜动了动手腕,发现没有办法动弹后,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一时大意而已。”
“除了你,还没人抓住过我...”
风向微变,殿内真气波动,满屋的烛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层层叠叠的纱帐中,浮光色的衣裙在地面铺成一朵巨大的花。
范闲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红色的木梁,心神震荡。
他的手被身上之人用膝盖压着,而始作俑者正坐在他的腰腹上,用那双能将人吸进去的蓝眸看着他。
白皙温热的手指带着范闲最熟悉的花香,漫不经心地划过他的颈侧。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直到卿颜的手指停在他的喉结。
一时间,心擂如鼓...
“你瞧...”
空气在慢慢地升温。
“是我抓住了你...”
她在笑。
“小范大人...”
他们都无处可逃。
“砰!——”
冰镇的果盘掉落在地,一颗梨子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范闲手边。
暧昧旖旎的氛围骤然停滞,躺在地上的范闲和坐在他身上的卿颜同时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激光眼。
“月,月棠...”
看着站在门口闷声不响的月棠,二人冷汗直流。
猎杀时刻!
“大人,劳烦您站远些,奴婢与范公子今日,交流一下武学奥义 ! ! !”
满脸带笑的月棠袖子一捋,一个箭步从门口俯冲过来,势如火箭。
身后八个闻声来劝架的小侍女都拦不住。
杀疯了,彻底杀疯了。
“月棠姑姑冷静啊!那是国师大人!”
......
“月棠姑姑手下留情啊!”
......
“大人! 还有范公子快跑,月棠姑姑杀过来了!”
霎时间殿内鸡飞狗跳,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卿颜和范闲飞檐走壁,飞天遁地,撒腿就跑,生怕慢一秒就‘命丧当场’。
“小范大人,都现在了,你还只想着抓我吗?”
被月棠追得上蹿下跳,卿颜有些气喘。
多亏殿里的小侍女们拦着,她和范闲这才能躲到角落里喘口气。
这角落窄了些,只能委屈范闲曲起腿坐着,卿颜本想上屋顶躲,偏生旁边这只狐狸,一伸手就将她拉到了身前。
“抓人不容易,放手更难,阿颜自己答应我的,我当然不能松手。”
范闲靠在围栏上,一头打着卷的长发因为二人的姿势垂落在卿颜肩上。
“小范大人多了个官位后,可是越来越‘蛮横’了。”
卿颜轻扯了一下他的发尾,莫名想起了她那便宜师父。
她家师父也是个‘蛮横’的。
小时候她被隔壁道观的弟子抢了糖葫芦,恁爹道长笑了她大半日,却又在半夜的时候提着拂尘打肿了那弟子的屁股。
人家道观的人上门来讨说法,她师父转头就把人家师父,师叔都打了个遍。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过了两天,那隔壁道观的所有人就扛着酒和糖葫芦串来道歉了。
鼻涕眼泪一大把,还说什么不原谅他们就不走。
她将师父跳脱的性子学了十成十,包括但不限于在他道袍里塞蟑螂,生米加水发酵以后给他当酒喝,还有晚上在师娘牌位前告他的黑状。
她每次做完坏事就跑,小老头子每次都追着她打。
可是那拂尘一次都没有落到她身上过,她那离谱师父也从没抓到过她。
“我徒弟以后可是要当雄鹰一样的女人,老头子我都不能抓住她! ”
小老头子嚣张又猖狂的发言犹在耳边,现在想想,那时的记忆却已经模糊了。
“在想什么?”
指尖被范闲忽然握住,极淡的哀意只在卿颜蓝色的眸子里停留了一瞬,就散去了。
“没什么,就是跑太久了有点累。”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贴在了范闲的胸口。
感受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范闲僵直了一息,又即刻放松下来,他垂下眼抱住怀里的人,满目温柔。
“那就靠一会儿,夜晚风凉,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咱道观漏风,师父给你点个火堆,咱喝点儿小酒,就不冷了...
“嗯...”
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听着耳边略微快速的心跳,一种陌生却久违的安逸感蔓延开来。
不论是否喜欢,不论以后如何。
叶轻眉是她家臭老头子为数不多的朋友,范闲是她的孩子。
不管是谁来阻挡,她都会帮范闲在这里活下去。
臭丫头,你师父我是回不去了,要是你以后有机会去那个世界看看,帮我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打招呼?怎么打招呼?
朝对方发射爱的光波吗?
她那时如是说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老头子神神秘秘地留下这句话,然后,他就失踪了...
自那以后,她无亲友,无牵挂,无软肋。
成为这世间,真正不可抓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