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画”
竹心轻声喊了一句。
“嗯?”,笠画抬起头,一双泛着秋水的眸子静静看着竹心。
竹心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头。
笠画小脸拧在一起,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怎么今日的竹心这么奇怪?
他不吭声,笠画也不好多问,她向来不喜欢探究别人的事。
“那你早些歇息,盘子放哪就行”,笠画起身,伸展下身姿,准备去休息。
走了这么长时间,回来后便忙着和乡亲们打招呼,笠画只感觉闷头就能睡到自然醒。
月色洒下,竹心将盘子用清水洗净。
他目光深沉,顺着哗啦啦的水流,慢慢形成一个旋涡。
笠画一接触到软软的床,便觉得困意侵蚀而来。
竹心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没留下任何声响,他深深看了眼笠画熟睡的小屋子,将门扉掩好,踱步而出。
“要走!?”
竹心一怔,扭头看去,老李头不声不响地缩在墙角,宛若一道幽灵。
竹心神色一寒,一句话没说,身形闪到老李头身前,一掌便拍了下去。
老李头头也不抬,伸出两根手指挡住了竹心的手掌。
叮
似有一道无形波纹在两人交手处扩散,只见周围的树木像是被大风吹拂一样,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弯下,又瞬间弹正。
“你,是谁?”
竹心冷声问道。
简单一番试探,竹心知道老李头实力并不简单,仅仅是拳脚功夫就能打出真力,不过显然他没有恶意。
“小子,脾气还挺大!”
老李头也不恼,缓缓从角落里出来,朗声道:“陪老头子我走一段?”
竹心轻轻颔首,两人向着青山镇外走去。
“不和妮子打声招呼?”
老李头双手撑着腰,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问道。
竹心眼底藏着落寞,语气却清冷,“没必要。”
“和她说了也不过给她徒增忧愁罢了。”
老李头一声嗤笑,“你还懂啥是忧愁呢?一颗尘心不过初入茅庐,能晓得这人间几回春?”
“练惯了武,修惯了灵,也没了半分人样。”
细风将竹心的衣袍吹起,空气中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
“不练武不修灵,如何能医神山?如何能立于山巅?”
“出尘,入世,扬我青山远名…”
“诶诶诶!”,竹心话没说完,便被老李头打断了,“别跟我说呢一套,当年老头子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东西,听不得这些说教才出来的”
“扬什么远名,一代又一代的从不停歇,不如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干。”
竹心眼里闪过流光,问道:“你曾经也是青山坊的人?”
老李头捶了捶腰间,冷哼一声,“哼,我倒希望我从来不是青山坊的人。”
“破担子直到现在还压得我腰都挺不直!”
老李头没有细说,竹心也识趣得不再多问。
“怎么,到时间了?”
“赔了一个林青落还不够?还非要多赔几个?”
老李头语气突然拔高,很是愤懑。
“那东西现在在你体内成什么样子了?”
竹心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哼”,老李头摆摆手,“不说拉倒,老头子还懒得操心。”
“要不是因为笠画这妮子,今晚我都不会跟你走这一路!”
老李头话音刚落,竹心便猛地睁大了眼。
脚下的碎石山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木桥。
周边的山林也化作薄云,烟雾缭绕间目光只能看到周身半尺的事物。
哗啦,哗啦
似有海浪接踵而至,一浪拍着一浪。
“这是…心景?”
竹心神色惊讶,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云雾,可云雾又哪里能够握住?
“哼,书倒是没白读。”
“看你保护了笠画一路并且送她登堂入室的份上,老头送你一路,这片心景,就看你能走多远了。
老李头话音落下,整片心景里便只剩下竹心一人。
心景,乃入渊境的强者容纳一生所学的传授之法,能够将心景中的路走完,也就能够传承到心景主人的毕生所学。
不过,别人的路,哪里是轻易迈出步子的?
每走一步,便要经历此人的万般感受与情绪,甚至生死之际的苦痛。
这些不是老李头考虑的事,他晃晃悠悠地顺着山路返回,笠画这段缘,他还了。
直到窗外响起几声鸡鸣,笠画才悠悠转醒。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待头脑清醒些才起身。
“嗯?”
笠画惊讶一声,她看见昨晚的饭盘静静放在小木桌上,光滑如镜,纤尘不染。
笠画狭长的睫毛轻轻扫下,一颤一颤,眉眼里净是怀疑。
她拿起盘子,将它放回原处,抬腿走了出去。
门外,老李头搬了个躺椅坐在对门,怡然自得享受着朝阳。
“呦,妮子起怪早”,老李头笑着打趣,“这日子不对啊,太阳还没到位置呢”
笠画走上前站在老李头身边,也不说话,静静抬头看着远处苍翠的山林。
“有心事?”,老李头晃着躺椅,随口问道。
笠画轻声说:“竹心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很简单啊,尘世人家白瓷盘,来时如镜离亦然。”,笠画笑着回答,“昨晚我说盘子吃好放哪就行,今早我一看,洗得白白净净的,放在那。”
“舍不得他?”,老李头问道。
“嗯,肯定是有一些的,要说没有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只不过,我早就晓得有这一天的。”
老李头站起身,轻轻拍着笠画的肩膀。
“所以…所以…还是我一个人了…”
笠画仰着脸,她不敢眨眼,也不敢低头,只能祈祷此时的风大些再大些。
“怎么会,你不是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吗,小小年纪以后还能遇到多少人呐!”
“得了,老头我也不打扰你了,走的路远了,总能遇到的。”
老李头说完,起身离去。
笠画挪着身子,坐到那张躺椅上,闭上眼睛,身子跟着躺椅前后晃动着,宛如飘摇的扁舟,她眨眨眼睛,便是一场小雨。
青山镇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只有呼啸的山林,还有啼叫的鸟雀。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行过多远的路,才能躺在这里,事事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