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觉得丢脸?”
“那小叔子可知你的束修,四季的新衣服,文房四宝,读书的花用和娘每日的汤药,一年要花费多少?”
孟氏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抬起头直视这个家里一直供着的小叔子。
不等小叔子许扬说话,她继续道:“束修每年三两银子,一年四个季度裁制新衣至少一两银子,文房四宝每年四套最便宜的也得三两银子,还有一些平日里买书或者别的花费至少也有六两银子。
至于娘,三日一副汤药,每副十八文,一年也是二两多。
这还不算家里其他的开销,就得十五两。”
“小叔子让我不要去做工,你是觉得光靠地里的那些庄稼就能卖出这十五两银子吗?”
听孟氏念叨了这么一大长篇,许扬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道:“嫂子这话说的,这么多年咱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咋的如今就不行了。”
孟氏擦了擦眼角委屈的泪水,哽咽道:“是,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你知道咱家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我和你哥每日天不亮就得去地里忙活,晚上披星戴月的回来。
忙完了家里的庄稼你哥就得赶着去县城扛大包,一去就是大半个月,直到带的干粮吃完才回来。
夏天天气热,干粮三天就馊了,可他还得继续吃,即便吃到拉肚子,第二天还要坚持继续扛包。
冬天那干粮硬的咬都咬不动,他连口热水都没有,晚上还得蹲在桥洞下面,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
每次从县城回来整个人都瘦的成了皮包骨。
可即便这样,每年他都得咬牙去上五六次,村里没有哪家的汉子有你哥这么苦的。”
“还有星儿和梅儿,小小年纪就将家里的活儿揽在了身上,大冬天的一双手全是冻疮,就连小喜儿年纪小小的就得承担带弟弟的重任。
几个孩子知晓家中贫苦,从不闹腾,一年到头别说肉了,连鸡蛋都吃不上一个,看上去比同龄的孩子整整矮了一个头。”
“如今村子里有了更好的活计可以让你大哥更轻松些,让这个家里更好,小叔子却因为在意别人的几句话,轻轻松松就要让我们放弃,你又为你哥,为你的几个侄子侄女考虑过吗?”
许扬被孟氏说的低下了头,但嘴上依旧倔强。
甚至还画起了大饼,“左右,左右让大哥大嫂再辛苦几年,待我学业有成,金榜题名之时,总不会亏待了哥嫂的。”
孟氏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几年?那是几年?小叔子如今连秀才都不是。
待你考上秀才要几年,秀才之后还有举人,然后又是进士,这又得要几年?
小叔子觉得你大哥就算是铁打的身体,如此长年累月的经历风吹雨打,严寒酷暑又吃不好,他还能坚持几年?”
“这,大哥正值壮年,嫂子莫要杞人忧天。”许扬越发不耐烦了。
一旁还在榻上半躺着的许家老娘闻言突然厉声呵斥起来,“孟氏,你一向温顺懂礼,今日这是失心疯了不成,你,你这不是诅咒老大么!”
孟氏不可思议的看向婆母,简直难以想象这是那个自己伺候尊敬了多年的慈爱老人。
“娘,原来你居然是这么看我的?”
“华哥他如今但凡阴天下雨腰腿就会钻心的疼,这可是上了五六十岁的老人日积月累才会得的风湿骨痛,可华哥他如今才多大年纪呀!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我,我知道……但总归,总归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只能多辛苦老大了。”许华娘低头道。
孟氏看着婆母因为常年卧床养尊处优甚至比自己和三个女儿还要光滑的皮肤和手突然就笑了。
原来,在婆母心里,这么多年他们夫妻的所作所为竟成了理所当然。
婆母和小叔子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们夫妻的付出,而她们夫妻只能“多辛苦”些。
许老婆子没想到自己这番话让一直站在门外的大儿子也寒了心,依旧在为小儿子劝孟氏放弃安家的活计。
直到许华实在听不下去推门进去后她才住了口。
但见许华不说话,她又开始道:“老,老大,老二是家里的希望,咱们不能让他在同窗面前丢脸。”
许华冷冷的看向她,半晌才道:“所以在娘的眼里,许扬的面子比我的命还重要?”
“老大,娘不是这个意思……”
“那娘是什么意思?”许华紧紧盯着自己的娘,像要将她看穿一样。
“娘,娘……”
不等她说完,许华扭头看向许扬,“二弟若是觉得你嫂子出去做工损了你的面子,她不去就是。”
许扬一听,面上一喜,不过还不等他高兴,便听许华接着道:“既然你嫂子做工会损了你的面子,那想来做农活也是一样的,以后这些便都不让她做了,也好让她也歇歇。
还有,这些年我身子亏空的厉害,以后怕是不能再去码头扛包赚钱了。
所以你的束修还有娘的药钱便让二弟多费心了。
毕竟我和你大嫂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好,如今也该是二弟你出力的时候了。”
“什么?我,我还得读书,哪有时间去赚钱。”许扬顿时就慌了。
许老婆子也道:“你不扛包,孟氏不做农活,那咱家吃什么?我的药钱怎么办?你二弟才十六岁,你让他怎么去赚钱?”
许华好笑的看着两人,“娘,都说我身体不好了,如今你让我去扛包就是让我去死。
娘真的想让我去死吗?
而且我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依旧从十二岁起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如今二弟都十六了,还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可比我有出息多了,怎么就不行了?”
“我,我……”
“何去何从娘和二弟好好想想吧!”
不再理会两人,被伤透心的许华丢下一句话,上前拉着孟氏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