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旧有去尽
“因此,那只是发自于内部的一种必然结果,想来真君那边就是看出这一点,所以后续应该没有再出手做什么,而你们也的确如她所愿,最终发生彻底的崩溃。”
杜恩平静地这么说着,目光一如幽静的夜色,没有因为自己的论定,而有所动弹闪烁。
执念之声因此消失。
一切如泡影被戳破。
眼前闪烁,待回过神来,杜恩与小石像已经处在一处无垠的空洞之中。
在这边,比起那幽渊还要空幽,只有一些漂浮的零星石头可以落脚。
他凭空踩踏,抬眼看着前方。
一个巨大的核晶,正孤零零地悬浮在那里,早就斑驳黯淡,浑浊不堪,能隐隐地看到,在那里面,有着双子少女轻轻依偎在一起。
只不过,此刻从外面看起来,那就像是早就断了呼吸一般,是两具从模糊的轮廓上看,还像是留有青春年华之时窈窕的,尸体!两道无感情的声音杂糅在一起,从里面幽幽地传出来。
“能够这么容易就看破我们的空梦,并且没有丝毫动摇与迟疑,外来之人,你已经通过考验了。”
“考验?”
杜恩开口回着话,此刻不用去看都知道,之前获得的机关兵其实也是空幻,就连用掉的菁钢其实亦完好如初。
那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定格的梦,定格在城里人们死绝的那一刻。
而他一开始其实也没有察觉到,踏入那城里之后,只以为城市是定格在毁灭的片段中。
但直到后面,才从一些极为隐晦的细节上,看出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现在反过来琢磨,顿时有恍然之感。
空梦,空梦,既是梦,也不是梦!
“是极,你刚刚有一点说的并没有错,即便是那般种崩坏的可能性,也在墨矩他的设想中。”
核中双子做出自己的回答,声音听着杂糅重叠,更像是失灵的机器所发出的失真沙声,对于此刻的对答,还带着一些刻板读取记录的感觉。
“开拓进取之人,必是出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之辈,终要拷问既有的不谐。”
“只不过,我们终究并不是他,我们只是作为天生的双生道胎,才可以替代与外神争斗过后,已经无法再作为墨矩操持者的他,从而成为墨矩的枢中烙印。”
“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已经等不下去了,我们早已经失望早已经绝望。”
面对这等“死去者”的声音回响,杜恩依旧没有表情变化,只是很平静地做出询问:“具体的情况呢?如果不是真的无法维系,应当不会选择自灭吧?”
“三千年。”
“三千年的时光,墨矩的内部崩溃,出现过三百七十一次,每次的间隔越发地短,那植法之道法,可谓是一切的根源,他将修为根植在族群身上,慢慢异变,万世一同。”
“它救了却光的人们,它也局限住却光的人们,自然而然,出现过否定这一天生即有之辈,也有选择踩踏它向前进取之人,只是不管如何,在那多次的重复中,根本就看不到足以真正力挽狂澜之人的出现,到头来只是在不断重复着已知的结果。”
“错误了,错误的,他的愿景没有达成,真正的继任者没有出现。”
“又或许,我们其实也已经不知不觉死去,变成那墨守成规劣化不谐的一份子。”
空洞的杂糅声音,直到这时候,才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感情。
核晶中的双子,此刻好似抬头看去,看着空洞之上,像是眺望着空洞之外的地底,地底之上的地面,地面上的天空,天空外的星空。
世界明明那么广阔,到头来却只能埋在最空无黑暗的地方,独自地腐烂,死得连自己都不曾知晓。
她们对杜恩发问。
“天才只是看到绝望的门槛,天骄面对这等局面也会无可奈何,便是人间绝顶之姿,又要如何解决无米之炊?”
“……”
杜恩只有沉默以对。
正当双子以为他没有答案的时候,他却用平稳的语调开口:“却光之地看似是个死局,却也不一定如此,如果以遗存的墨矩为据点,可以保障住基本,再从灵母的异动里寻迹,也可窥探时机,毕竟外界的真君不可能时时注视这边。
再从微小处开始,集合一众杰才的智慧,依托仅剩的资源,迅速踏步化神的境界,然后接掌墨矩之城,以空梦遮掩自身,偷偷地修复,乃至汲取星辰的肉体,作为动力储备,再观察敌人栽培果实发育的情况,或可暗中促动,或努力隐藏,直到那灵母的成熟。
这里看似是真君主宰之地,但真君也不是只有一个,可以大胆地假设,其实也有依据,就是那树上挂着的诸多外人,所以,在灵母成熟的时段,明里暗里的影响干扰因素,其实都会出现征兆苗头。
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又或者不能考虑这么顺利,应当有孤注一掷的心,最差的情况下,直接裂解星辰,用星界的崩溃来垫脚,冲出这个困居之地,抵达星空之中,撞进空间的深层,开始在寂寥的宇宙里流浪。
即便那只是跳入一个更大许多的池塘,但毕竟局限小了许多,修为也可以继续上拔,只需要再绞尽脑汁,重复着类似的经历,不管是假死也好,弃城伪装也罢,总之,终究能有彻底不在池中的可能。”
杜恩一下子说出一大堆,听得核晶里的双子都为之沉默,有一种隐隐的战栗感。
因为他平静地给出一个论调。
“你们的一直失败,说到底还是局限在文明与故土的重力之中,若是真的想要眺望星空,便要做好将一切化作登空阶梯的决心。”
再看向自己抬起的手,他再道:“那个道法其实也挺不错的,最起码,灵根之说在这边已经被瓦解大半,即便是无有灵根者,也可以拥有筑基期的修为,在后续的修行,可以说是全凭个人才情!”
“而且,通过这个,我算是看出来了,仙门争霸的一些真相……”
对于他最后的呢喃,双子没有做出反应。
她们似乎把眺望收回,正视向杜恩,颇为机械性地继续陈述:“不论如何,在百年之前的那个时候,我们选择了自我废置,选择令这里彻底化作过去。”
重合的少女声音,空灵回荡在空洞之中,呆板地诉说着绝望的尽头。
始终重复着的危机与结果,在多次危机之前早就被同化……所以,应该是做出选择,选择放弃墨矩定下的框架。
于是,当人们再次为了杀死混杂在自己之中的异类时,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滑落深渊,而墨矩的核心,她们双子,亦不言不语地在此处等待陨落。
此时此刻,这座过往的雄城,就仿佛一个种族文明的活尸,那斑驳杂质的核心,亦彰显出最终会成为荼毒祸害地底的危机可能。
但听着杜恩的大计描绘,她们似乎也在脱离着原有的框架,从死亡的处境之中,流出另外还显鲜活的残存事物。
于是,她们接着开口道:“踩踏星辰,消化故乡,进发星空的举动,听着十分疯狂,让人惊心动魄……不自觉地想到过往,墨矩,大修士他,其实也有过这样的疯狂。”
“只不过,他终究没有实施,却也留下相关的火种,当然,现在我们想说的,其实也很简单,之所以会坚持不下去,没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像你这样可说承继者的人,亦不过是因为,我们两个同样也是人。”
“所以,等不下去的啊,只是想着去陪伴,于是内心的空洞便愈发扩大,寻求着人之常情的填补。”
面对这般脱离宏伟叙事的话,杜恩这边的表情似乎略有变化。他没有否定,只静谧地反问:“这不是挺好的吗?”
“……”
“尘归尘,土归土。”
“太累了,太苦了。”
她们如是诉说着,核晶也在向下沉坠。
声音似乎更加鲜活,亦知晓杜恩为何会来这里的最初来意。
所以,一个空间支点被递到他的面前。
有墨色的锁链紧紧缠绕着,把一只惨白的手困死在其中。
“可以用它,去杀死它。”
“执求积怨的肉块,不是锤炼为钢的规矩之敌。”
提到墨矩相关的事情,双子的语调,更明显地上扬许多。
“再把他留下的东西给你,这样的话,我们仅剩的使命也能完成,他的愿景也将会以出乎自己想象的形式实现吧!”
“哦?顽强地留在这边,冒着被捕获的风险,就是还想要把他的传承交给他人?可为什么会是我这种外人呢?”
“因为你们真的很像,而且,其实也不应该是说把他的传承给你,只是墨矩精技,又或者说,把城池的残壳给你。”
“那还真是挺旁枝末节的。”
杜恩毫无客气地点评。
“呵呵,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世上需要的,不是第二个他。”
双子说着话,彻底沉入空洞之中。
啵~像是彻底戳破了泡影,杜恩眼中景色再度变化。
真正的墨矩城映入眼帘。
尸骨化沙,荒凉如漠。
整体已经没有人们生活的痕迹,一切古老文明的色彩,都随着当初的崩溃而逐渐沦丧消亡。
留下来的,只有那墨矩城的框架残身,也即是墨矩精技。
“其实那双子的选择,应该也有考虑到悔情真君,墨矩城只有到我这个外人手里,再带离却光星界,才能避免被其所用,才能去掉怀璧其罪的问题。”
“她们其实挺无可奈何,需要孤注一掷的,因为灵母的变化,显然已经进展到很危险的地步,即便这墨矩囚链还胜一筹,但却早已经停滞不前,甚至于,当灵母蜕变而出时,大概就反超了。”
“再仔细琢磨这两者,亦能找到相似之处,以执为用,可能是悔情真君从墨矩大修士身上得到的启发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回去后,让决议帮我修复这城吧。”
扫眼着残缺的框架,再瞥看手中的支点。
杜恩转念就这么决定。
毕竟,让他自己来修复墨矩城,就算真能弄出一项熟练度,耗费的时间也是难以计数,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孟长清来干。
反正其境界更高,又是真正的绝顶之姿,还有足够的材料资源,做起来应该挺快的。
再说了,现在这样子,其实也只是把机关兵换成墨矩城,事还是那个事情,原先的打算根本就没变。
于是杜恩挥手,已经在刚刚悄然完成交接的这雄城,当即缩小着,化作印玺般大小,佩挂在腰间。
无常的幽风吹来,将原地残存的最后一抹痕迹,彻底带入那幽渊的底部。
至此,这北方之地便再无什么踪痕遗留。
灵母自封之门的四方支点,亦都算是得到解决。
杜恩没有丝毫迟疑,马不停蹄地就往南走。
几个眨眼里,便已经来到北方之地的边缘,堵死的向南通路之前。
抬手里将其打通,十里地的封堵轻易瓦解。
狭窄的洞道很原始,不像那些隧道,挖掘工艺明显更高。
初极狭,然后渐渐放大,只是看不到光明,只有漆黑一片,是这地下亘古的基调。
杜恩的步伐很快,就算带着根小尾巴,也很快走完这段路,来到火光通亮的北方主隧道。
这中心营地以北,是完全的无人区,只有一条十分简陋,作为预留预备用的隧道存在,甚至都没有却光教的圣教军驻守。
遗忘,废置,有意歪曲……
当初选择逃离墨矩城的人,都是对其深恶痛绝之辈,却也有深深的畏惧,恐惧着自己始终无法理解的崩坏,生怕其再度迁沿过来,让逃出来的人们也遭到同样的事情。
“所知所闻所能承受之间的不对等。”
挺老生常谈的情况了,杜恩心里只掠过这种微痕,便没有什么在意。
之所以匆匆行动,其实是因为,灵母被困锁的触手,正有着异样的反应,显得那边好像要蜕脱旧壳,迎来新生一样。
“也可能是陷阱,毕竟,真君安排的四重困境,都已经被我一一突破,她手里真正的牌也该打出来了。”
杜恩对此只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一点惊心动魄。
亦没有退避的想法,只有向前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