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
洪峰到达荆江时,水位已经超过了分洪的上限水位,形势十分严峻。几乎所有人都这知道,这个洪峰将是他们整个抗洪过程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中央领导接连来到一线给战士们加油打气,同时也下达了死命令,严守荆江大堤的安全,誓死保卫老百姓的家园故士。
为了应对这次洪峰,郑雨他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困意和疲劳不断冲击着每一个人,但是一想到身后的家园,所有人都强打起精神应对,实在感觉到支持不住就轮流闭一会儿眼,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每个人都担心自己睡着的时候洪峰就到了。到最后,大家找到了一个共通的方法,那就是唱军歌,从《义勇军进行曲》到《小白扬》再到《咱当兵的人》,几乎所有在部队里学过的歌全部来了一遍。也就是这些歌声令所有人重新有了精神,歌声越来越洪亮,伴着江水拍岸的声音直达上空。
洪峰过境时,战士们组成了人墙,以最高的礼仪“迎接”又“欢送”着洪峰,终于是有惊无险。洪峰也像是怕了这些战士,俨然一副“败兵之相”,在接下来的两次冲击,力量不断变弱,直到8月31日第八次洪峰之后,终于失去了“战斗力”,整个长江逐渐恢复了平常,水位也逐渐下降,沿岸各城市的居民也逐步开始了灾后重建和生产、学习的日常生活。
郑雨所在的学院比陈平他们要先撤离,分别时,他们相约等陈平回到连队,郑雨和舒晓虎一起去黄冈看他,三人再结伴去山东探望曹放。谁知道回到学校就收到全军通报,在军委颁布的“抗洪英烈”名单上,曹放的名字赫然在目,郑雨和舒晓虎当时就感觉到一阵眩晕。他们只想到灾后的相见,却未曾料到其中会有人遭遇不测,并且会是曹放。
舒晓虎想起五一节参加郑雨婚礼时的情形,曹放带着春女和儿子满面春风的样子,让人很是羡慕,难以想象,没有了曹放,春女和那个才两岁多的儿子该怎么办?
陈平打电话过来,他们也收到了全军通报,看到曹放的名字,当即就哭了,任谁也劝不住。四年的大学生活让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即便是各奔前程之后,曹放也没把他们忘记,总是会给他们寄去家乡的特产,让他们深刻地体会到山东人的质朴与纯良。
三人合计着一起去山东参加曹放的安葬礼,时间正好是他们回到原单位的一周之后,也就是九月中旬,陈平会先从黄冈来武汉与郑雨、舒晓虎会合,然后再一起从武汉出发。
卢佩姗和李芸看见郑雨和舒晓虎平安回到武汉,都开心地上前去拥抱了各自的爱人,她们顾不上害羞,当着其他师生的面献上了最热烈的吻,反而是郑雨和舒晓虎被对方的吻弄得害羞起来,他们故意推开对方,引来围观的师生大笑。
她们俩知道郑雨和舒晓虎要去参加曹放的安葬礼,便也说要一同前去。这一切分开的太久,她们有太多的想念和情话要倾诉,特别是卢佩姗,再也不想与郑雨分开,分别久了,她怕会像春女一样。
陈婷听说卢佩姗和李芸也要同去,就央求陈平带上自己,陈平想着正好让她和另两位多些相处,也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正好多一个女人到时候去安慰春女,可能会比他们三个大男人去做这件事要好的多。
曹放的家在威海边上一个靠海的渔村,这里的人们世代与海打交道,所有的生活来源都自于海,对海的情谊特别深厚。许多村民在亡故之后都不会将尸身埋在土壤里,而是选择海葬,在他们心里,海是安放灵魂的最好地方。
曹放分配的部队在烟台市区,离威海并不远,这也是组织上考虑到方便他对家庭的照顾特意调配的,就因为这个,曹放从军校回到部队后,工作比以前更加用心、细致,他所带的连队已经连续两年拿到军区的多项技能冠军,首长们都觉得这是一位可造之才,原本早就在培养与提拔的名单上,没想到却是英年早逝,不免令人唏嘘。
原本组织上是想将曹放的遗体安葬在烈士陵园的,是曹放的父母带着春女去部队请求组织上允许他们将遗体带回村里进行海葬。组织上再三考虑之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但是把曹放牺牲时穿在身上的衣服整理干净之后放进了烈士陵园的墓室里,依旧在陵园里为曹放立了纪念碑。
部队的领导告诉郑雨他们,曹放就是在第六次洪峰中牺牲的。那个洪峰在荆州没有战胜英通的战士们,但是在九江却加大了冲击力,将九江大坝冲开了缺口,危难之下,曹放带着连队的人组成了“敢死队”,他们为了不让那个缺品继续扩大,用自己的身体做“肉障”去填堵缺口。当战士们一个个跳进洪流之中时,老百姓们都心疼的直喊:“不要跳了!那些房子我们不要了,我们要你们活着!”越是这样,战士们越是勇猛,他们用身体护住了大坝,用身体护住了百姓的家园,但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曹放和几位战友的遗体是洪峰过后在下游三十公里处被打捞上来的,当打捞队把他们带回驻地时,周围的百姓看着遗体哭得惊天动地。很多老人拿来干净的毛巾,主动为牺牲的战士们擦拭身体,之后再由活着的战友们帮他们换上衣服。遗体被撤离时,许多百姓跪在了地上,以感恩之心给了他们最崇高的谢意。
郑雨和舒晓虎,再加上曹放生前所在连队的四名战友把装有曹放遗体的棺木抬上了车,车子一路慢行开到了威海,每走一段,他们都会提醒开车的战友速度再慢一点,唯恐曹放的遗体受到颠簸,怕颠簸会惊扰到英雄的灵魂。
春女坐在驾驶里,手里抱着曹放的遗像。儿子太小,留在家里由奶奶带着,爷爷则陪着春女来接曹放回家,在爷爷的心里,只有儿子回到村里,才算是让灵魂找到了安息之地,虽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却显得特别坚强,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在他的内心里,只有自豪,因为他的儿子是英雄,而他则是英雄的父亲。
春女也没有眼泪,她的眼泪早在接到曹放的牺牲通知时就已经流干。现在,她没有眼泪,也不能有眼泪,她知道曹放不喜欢眼泪,他要活着,一定会跟自己说:“春女,勇敢点儿!”她想做曹放心中的勇敢的春女,可是一看见两岁多的儿子,却又勇敢不起来,原本生活是幸福的,可转眼间,这种幸福却要离她而去,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她不知道,没了曹放,春女还是春女吗?
村里的海葬很隆重,却也十分简单。先是全村人都要聚在一起,然后由村里推选的长者致辞悼念亡者,再接着就是由几个衣着干净的精壮汉子将遗体抬到一块用竹筏上,慢慢地将竹筏推至深海处,再用力向前推,之后任由竹筏将遗体带向未知的海域。
看着日渐远去的竹筏,郑雨、舒晓虎和陈平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他们一直保持着敬礼的军姿,这是对曹放最后的送行,虽有万般不舍,却也只能期待来生再聚。当所有村民和部队来送别的人都散去时,他们三个人连同自己的爱人依旧伫立在那里,直到春女来唤他们。
“三位兄弟,都散了,咱们也回吧!”
春女的声音极其平静,就像曹放还活着的时候一样。他们仨记得,以前曹放总说,春女是温柔的,但是有时也是奔放的,终究温柔的春女还是多数,而他就喜欢活在这种温柔的世界里,如沐春风,似柳絮拂面。
“对不起,春女,我们没有尽到做朋友的责任,没有照顾好曹放。”
“晓虎,千万不要这样讲,这是曹放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这也是他一辈子的追求。我是他的妻子,应该支持他,为他高兴、为他骄傲。”
“春女,我们都知道,其实你的内心里很苦,如果想哭,就哭出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郑雨,谢谢你的安慰!我不觉得苦,也不想哭,也哭不出了,那些眼泪早就流干净了。以前曹放总是告诉我,眼泪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没了曹放,我还有虎子,还有这个两岁多的儿子,我要把他养大。曹放活着的时候说过,儿子将来要和他一样,去部队里,做一名优秀的军人,保家卫国。”
“春女,你放心,虎子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儿子,我们会照顾你们母子。”
“谢谢!陈平,心意我领了。曹放连队的战友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谁也不想依靠,我有手有脚,而且还年轻着,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虎子。”
“只是,那样你会很辛苦!”
“不,郑雨,不辛苦!虎子是我和曹放唯一的儿子,照顾好他是我的责任,也是对曹放最好的告慰。从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既然成为一名军嫂,就得拿出军嫂的样子来,为虎子树立榜样,这样,他将来才会跟曹放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
听春女这样说,其他人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了。
卢佩姗、陈婷和李芸看出了三个男人的尴尬,一起走上前去拥抱春女,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就这么拥抱着,也算是从精神上给春女以支持。
陈平和舒晓虎都兑现了参加任务前对陈婷和李芸的承诺,相继举行了婚礼。婚礼的先后顺序是以陈平和舒晓虎之间黑白配的结果来决定的,陈平的婚礼在前,舒晓虎的在后,两人之间的婚礼相差了半个月,等到舒晓虎举行婚礼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国庆节。
同一个月份里参加两次婚礼、一次葬礼,最忙的人是郑雨和卢佩姗,还好学校给郑雨放了个长假,让他去还卢佩姗一个蜜月,而卢佩姗的单位领导也十分善解人意,同样给了她一个长假。不过,三场事下来,两人的假期也消耗的差不多了,郑雨觉得很抱歉,说好的蜜月又不能兑现,卢佩姗反而觉得很好,只要能和郑雨在一起,在哪里都是蜜月。
林启凡信守承诺,在知道郑雨返汉后就自动从卢佩姗的生活中消失了,将自己整个人又放进了象牙塔里,倒是卢佩姗,这两个月里,原本已经习惯了林启凡的车接车送,一下子停顿下来,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
蜜月结束后,卢佩姗跟父亲提了个请求,给郑雨买辆车,哪怕便宜点儿也行,这样郑雨就可以和林启凡一样每天接送自己上下班了。卢铁山觉得女儿的要求并不过分,就拿钱给郑雨买了辆富康车。
起初,郑雨不愿意接受。和卢佩姗结婚的婚房是岳父掏钱买的,现在又买辆车给自己,这样的郑雨算什么?跟个上门女婿没什么两样,这事如果传到学校里,自己哪还有脸面?
卢佩姗直骂他思想陈旧,不管是谁花的钱,关键要看花这钱是为什么?
郑雨更加不理解,觉得妻子变了,这才分别三个月而已,已经变得这些贪图享受,变得如此物质了,这还是他郑雨的妻子吗?还是他郑雨喜欢了十年的卢佩姗吗?
郑雨觉得苦闷,就给何志彬打电话,令他感觉到郁闷的是,何志彬听完他的讲述,居然说出了跟卢佩姗一样的话。
“郑雨,你是不是想多了?或许卢佩姗只是想买辆车让大家方便些。再说了,现在家庭里买车已经越来越普遍了,有辆车,是要方便许多的。”
“可是,也不能总让岳父出钱啦!你想,结婚的房子是她爸买的,现在车子也要她爸掏钱,那我算什么啊?”
“算她爸的半个儿子啊!”
“话是没毛病,可这事儿如果搁你身上,你会怎么想?”
“我只会想,老丈人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要努力让人家的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才不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难道不觉得那样的我看起来很像一个软蛋吗?”
“郑雨,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你像软蛋吗?你可是刚从抗洪一线凯旋而归的勇士,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军官,还是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看事情可不能这样狭隘。再说了,婚姻中千万不能分得太清,虽然我还是单身,但是我也能想到,有些事情分得太清楚就容易令婚姻出现裂痕,那样会无形中伤到婚姻本身。我劝你还是丢掉这种不好的想法,回归到正常的思维当中。我想说,你能有这样的岳父、有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做不必要的较劲。”
“你这讲得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反倒又成了‘提得起,放不下’的人了。”
何志彬没想到郑雨的话题转移的如此之快,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内心还是挺高兴的,这说明自己已经做通了郑雨的思想工作,这原本就不是件难事,他太了解郑雨的性格,原本已经有了主意,只不过是想有人证明这个主意的正确性罢了。
“好好的,怎么扯上我了。”
“你以为我真跟你谈我的事情?曹放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一点,人生短暂,如果不把握机会,可能真得会遗憾终身。”
“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肯定知道的!好好想想,你已经等叶琳瑶这么久了,也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现在出现在你生活中的缘分还真不少,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真有你的,越讲越离谱!”
“别逃避,这个问题你是逃避不了的。”
“我看你不是来找求开导的,你是来找我开涮的。”
“真不是涮你!我只是想跟你说,那个保贝,还有姜羽菲,随便哪个,你挑一个,就当是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呗。”
“看来,我们真聊不下去了……”
“怎么就聊不下去了?你看,我都结婚了,你却还单着。难道你忘了曾经的约定,我们说好是要一起结婚的。”
“能不能换个话题?还是说你老丈人的事……”
“少打岔!快告诉我,选保贝还是姜羽菲?我可听说了,那个姜羽菲可不简单,听说她和二缫厂的合作要开始了。”
“你还听说了什么?”
“我还听说,她经常打听你的事情……”
“又在胡说,难不成你是听秦大东说的?”
“那可是我亲妹夫,这些话他自然是要说给我听的。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坏话、闲话,大东也是关心你这个何二哥才和我讲这些的。”
“看来,给他介绍工作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怎么会?大东可是从内心里感激你的!对了,这个国庆你也没回来,在学校里忙些什么啊?”
“国庆去我干爹家陪他们二老了。黄薇暑假没有回国,外婆又走了,就剩下他们二老,我不太放心,所以就过去陪他们了两天。”
“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知道陪,可真有你的。”
“我给他们打电话了。”
“他们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和平常一样聊了一会儿家常。”
“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
“跟你讲,千万不要紧张。”
“急死人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妈?”
“何爸爸腿骨折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快两个月了,是我妈告诉佩姗的,佩姗不敢告诉你,又联系不上我们,等我回来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说,何爸爸在山里采风时遇上了泥石流,他为了救同乡的老乡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腿,伤得不轻,粉碎性骨折,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刚出院不久,现在在家里静养……”
“这两个月我给家里打了两次电话,都没听我妈讲过,每次问我爸在哪里,妈妈都说在山里采风,我都没在意!”
何志彬觉得特别内疚,是自己对父母的关心不够,已经失去了一个做儿子应尽的本份,自责之下不禁哭出了声。
“志彬,你先别伤心。我请几天假先回去一趟,看看何爸爸的伤势,回头再告诉你具体的情况……”
“不,郑雨,你别回去,应该回去的人是我。我现在觉得自己太失败了,爱情爱情没有了,父亲受了伤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这不能怪你!一定是何爸爸不想影响你的学习和工作。”
“可我是他的儿子,他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通知我一下吗?”
“他也是怕你伤心啊。”
“可是这样,我更伤心!不行,我要回去。现在就去火车站买票,买最早一班车回去。”
何志彬讲完,就把电话挂了,郑雨还想告诉他,让他先到武汉来,自己陪他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