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放在这乱葬岗前坐了一夜,任风声潇潇,雨声簌簌,他自巍然。
他想起那年,与君行舟一同赴往清宁宫,清宁宫号女弟子三千,迎接他们的自然也是女修偏多。
仙姿佚貌的女修婀娜,其间以春日暖为首,抱琴问候。
“清宁宫弟子春宣,恭迎诸位道友入我清宁山。”
“多谢道友在此相迎。”云起书院领队师长回以一礼,其后弟子亦齐齐颔首回礼。
云起书院素来与各方势力交好,就连清宁宫内不少杰出弟子都是出自云起,此番云起书院夫子率院内学子外出讲学再寻常不过。
既是友好交流,也是促进云起学子对各大门派的了解,待到学子们学成时,也好择一合宜的门派入其门下。
夫子这次带的学生以地阶为主,他们要在清宁宫停留一旬,除却白日里听学,余下的时间倒也自由。
夜千放是个不安分的,君行舟倒是行踪固定,要蹲他再容易不过。
比如说,练武场。
近来清宁宫练武场热闹,其一为两院弟子切磋,其二为,凑热闹。
这些日子清宁宫内多了不少云起书院弟子,清宁宫的弟子自然也想看一看,能被奉为天下第一书院的云起书院学子实力如何。
何况,两院弟子服饰皆以蓝白为主,就是打起来,衣袂飘飘的模样也煞是好看。
就算无甚体悟,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君行舟自然在切磋名单其一,他是剑修,对阵以乐为主的清宁宫弟子,着实有些为难,可较之于这微不足道的烦扰,切磋之中的收获更令他振奋。
一场切磋下来,二人皆是酣畅淋漓,那握萧女修翩然落地,对君行舟行了一礼,柔婉道:“多谢道友赐教。”
君行舟收剑入鞘,回了一礼道:“承蒙仙子手下留情。”
女修闻言但笑不语,悠然离了擂台,众人皆知,弟子切磋罢了,自然不会下死手。
不过君行舟是这擂主,要挑战他的人大把。
他且负剑台上,静待下一位挑战者。
哪知这次,蹦上来的是跟君行舟着同一弟子服饰的夜千放。
君行舟望他,不语。
夜千放却笑,“师弟,为兄与你练练手,如何?”
君行舟这人倒也稳健,哪怕对上的是夜千放,他也能施行一礼,和缓应道:“师兄,请赐教。”
一看对上的都是云起地级院弟子,周遭旁观者霎时来了兴趣,熙熙攘攘着给台下挤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还真想看看,云起书院的剑修对擂是何场面。
虽说云起书院教百兵,剑修算不上如何出奇,但剑好歹是百兵之君,又被君行舟和夜千放这般容姿出众的修士握在手里,终究是不同的。
君行舟此人,使剑不循其貌,他看似温熙淡漠,实则剑剑直逼要害,其剑势之迅疾狠绝,夜千放早有体会。
可这不妨碍夜千放仗着经验老道欺负师弟,他屡屡退避,叫君行舟攻势全落了空,又在剑风横起时骤然凌空,避开了君行舟剑意凝实。
夜千放这一番以退为进,长剑险险扫过君行舟颊边,剑势余波化作罡风挑断了君行舟束发带,长发随风扑了对擂之人满脸。
君行舟偏了偏头,浮空而立,任其下罡风猎猎,吹起二人衣袂。
夜千放自气定神闲,虽说挑断君行舟发带是意外,可他又何止戏弄过君行舟这一朝,就算是把君行舟头发拦腰斩断,他脸色都不会带变的。
挨了此遭,夜千放只见得君行舟眸光冷然,那如瀑墨发纷飞间,君行舟剑诀骤转落印,凌冽剑意直逼他而来。
“我……!”夜千放话都没说完,他急急一退,哪还有空暇留恋这无边美色。
可饶是夜千放退得快急,也没能躲开君行舟剑阵围困,那罡风划过他颊边,如剑锋掠过,带出一串血珠来。
这一遭,给夜千放那俊脸留了不深不浅的血痕。
夜千放望着四散血珠眸光一暗,那罪魁祸首却是翩然落地,执剑淡道:“承蒙师兄相让。”
相让?
呵,让个狗屁,君行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被划了发带就要让他用血来偿。
夜千放忍着怒意闭了闭眼,抱拳笑道:“是为兄技不如人,他日学有所成,再来讨教。”
想起想起前些日还被他打落擂台的君行舟,夜千放只觉,君行舟此人的精进速度,实在令人惊讶。
夜千放总算有了那么点危机意识,再不努力,君行舟怕是要远远将他甩到身后去,再不屑于看他一眼。
可这不妨碍夜千放对君行舟的骚扰,他为见君行舟,夜半翻了君行舟的窗,迎接他的却是三尺长剑。
那剑尖直抵他喉头,不过一寸的距离。
灯火摇曳下,执剑之人神色冷肃,让被剑指着的夜千放半点也不怀疑,君行舟是真想捅穿他喉咙。
毕竟,这人是真想他死。
夜千放刚想说话,只见剑尖又离他近了几分,这动作,摆明了君行舟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夜千放僵硬扯了扯唇角,他抬起手来,慢慢向后退去。
直到他退回窗边,一阵劲风袭来,席卷夜千放滚倒在地,让他狠狠摔了个趔趄。
他不用猜都知道动手的人是谁,可夜千放看着闭拢的窗,莫名的,没有半点坏心情。
夜千放想自己大抵是贱得慌,君行舟越是抵触他,他越赶着往上贴,十年百年,仍是如此。
可,记忆里那黑心肠的人无可代替,哪怕是九分相像他亦不允。
夜千放收回思绪,他理了理衣衫,又仔细擦拭干净指上血痕,最后看了眼尸堆之上一动不动的宿云澜,拂袖离去。
他还要去找春日暖拿业火红莲,更要在离开之前,最后搅弄一番修界风云。
百年前那位绝世天骄没死。
他就要放出这亦真亦假的消息,让修界大动干戈寻觅。
只可惜,修界之人,怕是连宿云澜这个假货的尸骨都找不着,更别提君行舟本尊。
夜千放离去时,乱葬岗前,淅沥沥的雨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