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回到万归宗之时,北境已入深冬,他提着一大篓东西,兴冲冲上了万剑峰。
“这是师兄你的,这是宿道友的。”
桑晚把东西一样样分好,才听得贺云起一句,“他不住在这儿。”
“他不住这儿他住哪儿。”桑晚眼都没抬,显然没把贺云起的话当真。
“百事居。”
“哦……”桑晚仍在理自己带来的一堆东西,又后知后觉惊叫一声回眸看向贺云起,“百事居?!”
那不是外门杂役弟子的住处吗,宿道友去那儿干嘛?
“不是,师兄你把他弄到那儿去干嘛?”桑晚停下手中动作,满脸不解地看向贺云起。
他明明记得,临走之前,贺师兄还关心宿道友关心得要死。
贺云起闻言,沉默片刻,淡道:“他自己要去。”
“他说他去你真让他去啊?”桑晚不可置信。
这一次,贺云起没有作声。
桑晚倒是难得有眼色的,没再追问下去。
他打包好给宿云澜带的东西,看向贺云起道:“师兄,我们一起去给宿道友送东西吧?”
“不去。”贺云起的拒绝几乎没怎么犹豫。
“嘴是真硬啊……”桑晚的话亦是脱口而出。
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
“师兄你知道的……我不是有意说你。”桑晚尬笑一声,复问道:“真不去吗?”
“不去。”
“那我走了。”
桑晚说罢就要拿着包裹开溜。
哪知贺云起望他,口中勉强挤出个字来。
“去。”
啊?
这怎么一会儿去一会儿不去的?
桑晚眼神诡异地看了下贺云起,又看自己手上的包裹。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开口道:“其实,我给师兄你带的东西,肯定比宿道友的多,师兄你不去也没事的。”
“……”贺云起不言不语,只闭了闭眼,那冷淡的神色莫名有几分龟裂。
桑晚茫然地看了看贺云起,实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表情还这么精彩。
两人一路磨磨蹭蹭,主要是贺云起磨蹭,但好在,他们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百事居。
贺云起隔得还远,就不自在地用袖子擦拭起了剑鞘,眸光不大敢抬起。
桑晚倒是大方得很,隔得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嚷道:“宿道友我们来看你啦!”
宿云澜和他身旁人齐齐向桑晚方向看来,贺云起亦看向了宿云澜所在方位。
他身侧,跟着个白衣金边之人。
贺云起目光微滞,却又瞬间缩回,仿佛无事般。
“桑道友,贺道友。”宿云澜礼貌颔首。
“贺师兄,桑晚师兄。”他身侧之人拱了拱手。
“哦,公仪师弟也在啊。”桑晚这才发觉,站在宿云澜身旁的人是丹峰的公仪羡。
贺云起神色淡淡,抱剑颔首,似乎只是陪桑晚走这一遭。
“公仪师弟这是在做什么?”桑晚瞧着公仪羡手上木桶,一时间没搞懂。
公仪羡一个内门弟子来这儿遛什么弯,他们丹峰的课业不重的吗?
“我……”公仪羡被桑晚这一问,莫名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道:“我见宿道友运水不便,就搭了把手。”
闻公仪羡所言,贺云起神色沉冷更甚,莫名让人感觉空气都冷了几分。
可他仍是不言不语,目光落向旁处去。
公仪羡也没想到,宿云澜会认识他们内门的其他人。
无论是贺云起还是尘非桑晚,辈分都远在他之上。
如今局面陷入尴尬的僵持,公仪羡放好木桶,对宿云澜道:“既已送至,我便先回去了,宿道友。”
“有劳了。”宿云澜应他。
“贺师兄,桑晚师兄,羡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桑晚朝公仪羡一笑。
他正愁呢,公仪师弟在这儿,他怎么把礼物给宿道友。
这不,公仪师弟走了正好。
公仪浅一走,桑晚立马把空间里的大包小包掏出来,一一在石桌上摆好,朗声道:“宿道友,我给你带了礼物!”
“多谢桑道友。”
“哎,你跟我说什么谢,太客气了。”桑晚摆摆手。
“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
他说的,大抵是,鲛人窟那一遭。
宿云澜对此,也不否认,只问道:“二位道友可要坐下喝杯茶水?”
“这,这就不……”桑晚一句,不了吧他还要去找小师妹,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后边有人用什么敲了他一下。
“哎不是,师兄你打我干嘛?”桑晚扭头就问。
贺云起神色一僵,他抬眼,淡声道:“喝茶亦可。”
……哦,他想留,他不好意思,所以他打他?
桑晚脑子可算转过来了,贺师兄这不明显想留下又不好意思,还要拖上他嘛?
要是平常,那还行,但今儿,不行。
他都好久没见过小师妹了,他才不要待在这儿看贺师兄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呢。
“嗯,对。”桑晚点点头,他侧身一让,把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贺云起彻底暴露出来。
“喝茶,非常好,喝,必须喝。”桑晚老神在在地说着,他目光看向宿云澜,手上的动作却是把贺云起按在石凳上坐下。
“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这茶就你俩先替我喝了。”桑晚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
生怕贺云起逮着他,让他留在这儿一起。
宿云澜一时哑然,却仍是温和望向贺云起,问道:“喝茶吗?”
贺云起浑身僵硬,可仍是低低应道:“喝……”
听罢他的回答,宿云澜转身便舀起了水缸中的水。
很显然,他是要现场煮水烹茶。
或许会消耗很长时间,但,这本就是贺云起所希望的。
“我帮你……”贺云起忙起身,想帮宿云澜做些事。
可宿云澜一侧身,避过了他的动作,应道:“不必,稍后就好。”
见他拒绝,贺云起也只得默默跟在宿云澜身后,看他进进出出的忙碌。
宿云澜披着青灰色大氅,气色看起来较从前好了许多,他似乎放下了一件心事,眼角眉梢都透着闲适。
那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原是想取枝头雪储藏的,可山下雪薄,也集不出多少来。”
宿云澜从灰中取了几块燃着的碳添入装碳的小炉中,不紧不慢的继续道:“但这山泉水也是清甜可口的,烹茶别有一番滋味在。”
“嗯。”贺云起目光循着宿云澜的背影,见他为壶添水,见他濯洗茶具,见他的一举一动,皆如梦似幻。
待到炉中水滚沸,宿云澜温壶烫盏,洗茶撇沫之时,贺云起仍未回过神来。
直至那青绿色的茶水递到他眼前来,贺云起目光才落到了托着瓷杯的修长五指之上。
宿云澜的手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
骨节分明,莹白如玉。
日光之下,他五指白得近乎透明,连皮肉之下的青筋脉络都分明。
也不知是茶水太烫,还是本就如此,他指尖粉中透白,又有些蜷缩似的躲闪。
这样的颜色,让贺云起想起,他曾见过一株极美的芍药。
许是贺云起久久不接的动作,让宿云澜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他开口道:“我这儿茶水粗陋,莫怪。”
“怎会……”贺云起慌忙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之后才发觉烫。
他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宿云澜却似乎,极轻地笑了下。
见宿云澜笑,贺云起忽然也不觉得烫了,他敛眸笑笑,轻声道:“云澜,抱歉,我已经尽力去寻江如昨的消息了,可还是没什么起色。”
从去岁至今年冬,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光凭一个名字就想大海捞针,还是太难了些。
“不妨事。”宿云澜似乎早知结果,他撑着脸,望向渐渐低落下去的贺云起,问道。
“云起,你想听听如昨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