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了太华州,周遭的景色焕然一新,就连城镇都透着一股繁华下的宁静。
他们已经进入燕地,可要抵达燕都,还有两月。
云秉生掀开车帘,望着窗外景象,一时有些失神。
眼前的一切,正是那时年少轻狂的他,无数次期盼过的,百姓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抱沧州饿殍遍野的一幕幕景象,似乎都在此刻褪去了。
云秉生撑在窗边,望着田中耕作的农人们,那些个男女老少,亦是好奇地望着他们这繁华车驾。
日光之下,这一幕和谐得近乎失真。
直至车队踏上官道的路,云秉生才放下车帘,虽说仙凡有别,可他终究是从这片大地走到修真界去的。
饶是今时已弃尘修真,可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些微的惦念。
他记得,当初踏上求道之路时,他也曾想,为生民立命。
可如今,这片土地之上,仍是民不聊生。
凡界的苦厄不止来源于内斗,更在于内忧外患,人族自个儿还要鹬蚌相争的困局。
一个人的力量在这乱世之中是渺小的,他云秉生就是成为启国君主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况,还有皇兄这个嫡长子在前,他们要是相互夺权,怕是又要死伤无数。
云秉生怀着那么一丝盼望,和不愿再起争端的心,踏上了求道之路。
可八年的修真界摸爬打滚归来,他仍是掀不起风浪的浮萍。
甚至,他或许都算比绝大数人幸运了。
云秉生摇摇头,驱散脑中纷乱思绪,见君行舟正闭目养神,他轻手轻脚地走下车去,吩咐车队开始安营扎寨。
夜路不好走,算上他们中途休息的时辰,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好在出来得早,再耽搁些也不妨事。
晨初略略见光之时,车队继续赶起了路,行至湖边时,忽听采莲女叫卖之声。
荷花,莲子。是西州少有的稀罕物。
云秉生思索着,掀开车帘叫了声,“来些莲子。”
那叫卖的采莲女当即捧了些新剥的莲子上前来,爽朗道:“客官,您瞧,刚摘的莲蓬,新剥下来的莲子,新鲜着呢。”
云秉生望着荷叶上绿得十分鲜嫩的莲子,确实新鲜,他解开钱袋,问道:“这一捧莲子多少钱?”
“十五文。”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倒也爽快。
“行舟,你尝尝?”云秉生将荷叶包着的莲子放置桌前。
君行舟闻言,剥了颗莲子喂进口中,微苦,又带着些鲜嫩的清甜。
他神色稍缓,开口道:“多买些莲蓬,让他们煮些莲子粥分了,清热解火。”
见君行舟开口,云秉生自然是答应的,他下了马车,同人一道收拾新摘的莲蓬。
他们买的多,采莲的姑娘们也是高兴的,额外摘了把开得正好的莲花赠予付钱的云秉生。
云秉生原是不想要的,可终是拿着花回了车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花瓶。
他插好花,看了眼慢悠悠剥着莲子的君行舟。
按君行舟的速度,一刻钟大概能吃下去两颗莲子。
云秉生索性坐下,拿过一个莲蓬开始剥,剥出来莲子接着剥皮,没一会儿就剥出来一小盘。
君行舟更是干脆停手了,指着嫩生生的莲子上的小芽,开口道:“这个我不吃。”
云秉生把芽也掐了,君行舟便拈起新剥的莲子慢慢嚼,他多数时候在发呆,少数时候在往嘴里塞东西。
那空茫模样,叫云秉生瞧得,愈发觉着,自己是在皇帝不急太监急。
感觉魔神这桩子事,只有他在不安……
君行舟一直都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有他一直在打探,燕国摄政王,是怎样的为人处世与作风。
不打听还好,越打听越心惊肉跳,听说这位燕国的摄政王,其性格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谈笑间灭人九族。
如今的大燕,完全就是他的一言堂。
“大燕的摄政王,他……”云秉生剥下最后一颗莲子,将出口的话终究是转了个弯,道:“怕是不大好相与。”
“无妨。”君行舟推开盛着饱满莲子的瓷盘,淡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与其暗里揣摩这位是怎样的人,倒不如见上一面,便是再多疑惑,也有解法了。
事实上,这天不会太远。
宫廷夜宴之上,他们便见着了那位举世闻名的摄政王。
他一袭玄金衣袍,纯金打造的冠冕环住浓黑如墨的发,面上笑意透着几分散漫不羁,分明是左首席位,倒比上首的燕皇更显帝王威仪。
无数人明里暗里,或打量的目光,被这位摄政王尽数笑纳。
与摄政王相邻的席位之上,端坐着另一个黑衣男子,他以鸦黑面具覆面,眉目微敛。
其下肤色莹白,唇色偏浅,哪怕只是窥得一二,亦叫人足以推测,此君定是郎艳独绝,春秋难争其色。
“那便是燕国首辅,颜淮?”
有人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君行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颜淮,这位首辅大人,虽说不及摄政王叫人闻之色变,但也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听说他常年以鬼面具覆面,外界对此颇有推测。
其一是他毁容了,其貌可怖,能止小儿夜啼,自觉颜面无光,才以鬼面覆面。
其二是首辅大人容色不可方物,出门在外总有掷果盈车之烦忧,索性以鬼面覆面,以阻他人窥探。
除却容貌如何之外,首辅还有另一桩子叫人津津乐道的事。
他与摄政王,关系紧密。
莫说他们二人平日里出双入对的,就连摄政王府和首辅府,都是门对门的关系。
疑似分桃之癖。
君行舟转着腕上玉镯,心底愈发有了几分推测。
从见摄政王宴止第一眼,他便发觉,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这首辅颜淮更是,分明是浓浓的死气,君行舟却觉出了,勃勃的生机。
二人偕行,死生相悖。
完全对上了,那位逃入凡界的魔神。
而此时,那位鼎鼎大名的摄政王,跟没骨头似的往旁边一靠,倚在了首辅大人肩上。
颜淮巍然不动,宴止却是笑眼盈盈,他拿起盘中的核桃,二指收力,核桃便瓣瓣碎开了。
宴止挑拣着吃了几瓣,把手往颜淮跟前伸,懒散道:“手疼。”
他这模样,毫无形象,分明是把宫宴当成了家宴,甚至,还要放肆些。
颜淮闻言,垂眸瞧了眼,确实见着宴止指腹红了。
颜淮霎时出手,动作快得,除了被他扎了的宴止,几乎没人能看见。
“……你干嘛?”被扎了一针的宴止放低了音调,颇有些咬牙切齿。
颜淮却是神色淡淡,道:“主上忘了,我是医者。”
宴止手疼,他不一定能给他吹吹,但一定能给他扎扎。
宴止闻言,笑容一滞,随即他哼笑一声,道:“行吧。”
宴止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启国席位。
不似他人隐晦的打量,宴止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瞧。
见他望来,君行舟颔首示意。
宴止却是目光一收,又往颜淮身上埋,他幽幽道:“那启国使臣,手上的定魂镯,有些意思。”